对于我来讲,唯一能让我释然的也就是如此,我与她的世界能联系在一起的唯一渠道便是这被我锁在在记忆深处的曲子,为了防止其他人介入,我在小心呵护与被我冰冷的弃置一旁中保护着它。
在漫长的回忆时间中,在我的大脑中,她的轮廓渐渐浮出了遗忘的深潭,她那小巧精致的脸庞和那惹人怜爱的样子,就仿佛昨日我还在与她聊天一样,她的一切都被我刻在记忆长河中,乌黑的长发,波澜不惊的湛蓝眼睛,玲珑的下巴,覆盖着整个灵魂的冰凉白皙的皮肤……
现在,我能做的却只有无尽的叹息。
作为一个靠着肉体驱使残存于身体中灵魂的我一直都希望她能永远的陪伴在我的身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这个自私的自己,我向往着那遥不可及的愿望,但事实却是在那个燃烧着一切的夏天,她的确是被无名的的黑衣人用着锈迹斑斑的铁锹挖出的黑土埋葬,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可又是毫无违和感。
我不怨恨她的离开,因为这一切应该早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我厌恶这个独自活到现在的自己。
这几年来,每当我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时候,有一个阴影却在大脑中始终挥之不去。我能想象得到她一个人在那冰冷潮湿的环境下,意识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一切却无法控制身体,筋疲力尽的她最后只好蜷缩在一起躺在那个看似很小但却很大的木匣中,呼唤着我的名字。
于是我怨恨着、咒骂着自己,不是因为我无法再看到她在我的臂膀下熟睡,而是因为我没有勇气面对死亡,我是个胆小鬼,一个背弃心灵的躯壳。
林祈,人就像名字一样给人一种平静又美好的感觉。若是把那种感觉形象具体化的话,我想那就像是在茂密的森林中,一只柔弱可爱的小松鼠闭眼抬着小脑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散散的落在地面上,她恰好在这星星散散的阳光中祈祷,令人感叹的是那祈祷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祈祷别人能像自己一样能享受到这阳光下的小小幸福。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必须承认我是悲哀着的,因为那时的我不曾感受到这回答中的小小幸福,也不曾体会到这小小幸福中的那一份凄凉。
现在想起来,那份哀伤其实一直存在于她的眼眸中,每次在她哭泣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她的眼泪滑过她的面庞,最后如石沉大海一样,浸湿在我的衣衫上,在我肩膀上的温热久久不能散去。
但可悲的是,我本人当时对这一切却是全然不在意。
我亲吻着她的耳垂,亲吻她的面颊,顺着她的脖颈直达她的小腹,她啜泣着。我伸出手指抚摸着她的肌肤,像任何一个可以轻易撕扯天使翅膀的恶魔一样玩弄着她,而她却一直都是落入虎口的羔羊……
可能我真的摆脱不了身为魔鬼的命运。
一个小时后,火车进站,我背着没有装着多少东西的行囊缓步走出站台。
并不大的小站太间人来人往。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抱有目的的行动着,刹那间,我迷茫于世间,在如此有条不紊的世界中,只有自己像一个没有拧上发条的木偶,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呆呆地站在这里。然而,我却又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死去的木偶,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强忍着一些东西,将后背的发条再“咔”得再拧上一圈。没错,我还有事情要做,而且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能止步于此,我还要再迈一步,要明白,第一步虽然是最艰难的,但是你当迈出后,剩下的步伐也就顺理成章的出来了。
我努力说服着自己,就像失去小祈的这十年来,在我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一样。
没错,我只需要再走最后一次,走最后一次的路程……
正当我准备向远处走去时,一声清脆的叫喊声阻止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迈出的脚步,我回过神身面对发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她是刚才在车上递给我手帕的那位乘客,拥有一张虽然普通但却无时不刻流露出其中温柔的脸庞,鹅蛋一样的圆脸蛋,柳叶眉下面是一双荡漾着感情的梦幻般的眼睛,尖细的鼻子和一张微微发白的小嘴,唯一不足的就是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整体美感。
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在她脸庞上肆无忌惮的打量,于是她伸出一只手在我的面前晃了晃,这才让有些发呆的我彻底回过神来。
“那个,先生,等一下。”声音其实很小,可能是我离得近的缘故才让我听到了她的话。
“有什么事么?”
“先生,这本书是你的吧?”她拿着那本书页已经发黄了的《漫长的告别》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的手里。
“哦,是的,谢谢。”
“不客气……”随之露出的是那个我感觉十分熟悉,但却又不能瞬间想起从哪里见到过的微笑。
我接过书后打算离开,但她又突然叫住了我。
“那个,请问你有什么心事么?”
“为什么这么说?”我回过身。
“刚才你在车厢里——为什么哭呢?”
让别人看到一个大男人哭,简直就是个笑话,碍于面子的我只是简单应付了她没什么这样的话。
她沉思了一会,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终究还是没能从口中说出。
“真的没什么!”我欺骗着自己此刻是微笑着的。
“可是刚才你明明哭得那么伤心。”
“你还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这不是爱管闲事还是不爱管闲事的问题!”她突然很激动的喊道,与其说是喊,倒不如说是只将声音提高了一个不大,倒是比刚才声音稍稍大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声音而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人毕竟要忘记不快乐的事情,开开心心的活着。”
“哦,是么?”
她在冷静下来之后似乎是感觉到自己话语中不妥的地方,几秒钟过后,她的脸竟慢慢红了起来。看到她这样,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自然这笑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这样的。”
“没什么,你的话没有错的地方……”我想接着说“但终究有不适合开心的人喜欢不开心的活着”,可事实却是话仅限于那里。
她见我没有怪罪她,竟也吃吃地笑起来,那笑容竟然与小祈的笑容如此相似!这个笑容和那个我即将去追寻的人,我的脑海中,那个我一直追逐的女孩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近。
“虽然这样问很不礼貌,但是我还是想问是什么让你如此……”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令人不开心的东西。”
“不开心的东西吗……”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我面前的空气。
我见她半天不说话,于是我伸出左手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这似乎是弄疼了她,她略带埋怨地看着我。
“所谓的不开心也并不是广义概念上的不开心,它有可能是私人性质的。举个例子,如果我说出一件对于我来讲让我感觉不舒服,但它却又对于你来讲十分有意义的、并且能让你沉浸其中的事情的话,我想这就应该是所谓的不开心这种感情独具的私人性质,所以呢,你不必太在意我所说出口的东西。”
她应该是被我的这么长的一段连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话吓到了,但片刻后她又皱起了眉头,好像是在努力斟酌着我这毫无实际意义的话中的含义。
“有点乱七八糟的。”
她点了点头,依旧摆着严肃且认真思考的表情。
“怎么说呢——我的意思大概就和你刚才所说话的意思差不多。”
“差不多吗?”
“嗯,差不多。”
“但是感觉你说的话好像很熟悉。”她冲我笑了笑,之后又回到了思考的模样。
我想打断她的思绪,但她对我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手丝毫不在意。大概是几秒钟后,她回过神问了我一个问题:“那如果是一直处于不开心的状态中,怎么能摆脱呢?虽然我刚才在你面前说了能让你好受点的大话,但这实际上也是我解不开的问题。”她面带疑惑的问我。
“这个怎么说呢,这样吧!如果说痛苦是一千克的原油,而快乐是其中不足一克的真正有用处的东西,那我就会尽量的去挖取更多的原油,这样来想,在生活中痛苦虽然比快乐多得多,但那些不好的东西几乎都是转瞬即逝的,唯一能留下来的东西便只剩下我们因喜爱而一直不断去想的快乐时光。所以,乐观的想一想,我们经历那些能让我们不开心的事情越多,那岂不就是我们积累到快乐也就越多了么?”
这些话大概全部都是我说给自己听的,具体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事后想一想,我感觉我就像个傻瓜一样仍旧坚信着自己可笑的信念。
我们像世人一样交换了联系方式,用着世人的方式交流,在彼此的脑海中留下世人字典中的交情。
“为什么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不怕我是坏人么?”不知不觉中说出这话,眼眶中情不自禁的热了起来,我突然间感觉这个与我人生只为相交线的陌生人给了我一种莫名其妙的非同一般的感觉,我本想说出更多的,但那本应如潮水般的感情终究被我揉搓额头的动作拭去。
“坏人么?感觉你不是。”她像孩童一样天真的笑着,就像圣诞节的小孩子得到了圣诞礼物一般。
“真的么?”
“真的!”
“真的?”
“绝对是真的!”
我从她手中取过纸和笔,虽然动作很平淡,但在我的心中早已泛起了阵阵涟漪。我将自己的联系方式记下。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这句话是我曾一贯对那些希望了解我的人所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毫无意识的把这句十年前经常说出的话再次说出口,明明已经与小祈约定不再说出类似这样的话了,即便那是一个她对我无力的约定。
再次回到北方的家乡,萧瑟的寒风亲切地抚摸着我的面庞,不知何时,两行热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可能这是对家乡的热爱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我的心中产生了恐惧的心理,再有可能是对小祈仍旧无法抹去的依恋。作罢,就这样任由它吧。
写完联系方式后,我有双手擦拭掉了挂在眼眶旁的泪珠。
“你这是又怎么了?”她接过我手中的笔和纸后关心地问我。
“没事么,呵呵,见笑了。”
“你还真是个爱哭鬼啊!”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在我耳边响起了在她嘴中中发出的如银铃般的笑声,片刻后,她又递给了我一张手帕。
“还真是麻烦了。”我接过手帕说。
“没关系的,别客气。看来你还真是有很大的心事呢!”
我沉默不语,单单用强饰的微笑回应她。
远方的传达室传来了火车即将离开这个小站的讯息,她在侧耳认真的听完不知在某处传来的催促声后回过头看了看我。
“火车要开了,我该回去了,虽然我很想继续和你聊下去的,但是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再见喽!”
“嗯,再见。”再见是骗人的,我心里这么想。
“记得要打给我!你可以叫我小艾。嘿嘿!”
“好的,注意安全。我叫——嗯——再见。”好的这个回答也是骗人的,我的名字也不值得说出口。
我目送她回到火车上,她在车厢的出口处向我挥手。我的小声喃喃着“再见”,用着强颜的欢笑向远去的她示意我很好,已经没问题了。不久,火车消失在了转弯处,载着美好的意愿再一次离我远去。
当我回过神来时,车尾已经离开站台好远了。迷茫地看了看手中的那条不属于我的花格手帕,我攥紧了手,随即又松开了全部力气,任由它随风飘落在地上。
我走到垃圾桶旁将记有这位我刚认识的人的电话号码的纸撕成碎片扔了进去,为了减少麻烦,我把我口袋中的手机也一并扔进。望着绿色的垃圾桶发了一阵呆后,我又开始了自己最后的行程。
我对她说的都是将死之人最后的箴言吗?这就是所谓的最后的善良?
我明白这对她是不公平的,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女孩,我从她的身上发现了某些我熟悉的东西,就像我曾经拥有的那个女孩一样,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与反抗了。在我的大脑中,我能清楚的意识到生命正在我的最后的时间内加速流逝,我本应该像那些病入膏肓的人一样,躺在病床上安静的等待我人生的终结那一刻,不过现在的我可能并不甘心就那样死去吧,要不然我怎么会再次回到故地呢?
我应该把那张诊断单也一并扔进垃圾桶的,但我却没有那样做,因为此刻的我竟然还抱着侥幸的心理,祈求那根本不存在的原谅,真是讽刺。上帝最终还是惩罚了我——美好的癌症,以华丽的方式结束了我孤独人生的旅程。
走出车站后,我在路旁随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绿色的喷漆,车头的前方已经有一片绿色已经被磨掉,露出了最根本、最现实、最冰冷的金属独有的银白色。进入车中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这车不是一般的破烂。靠背处突出的框架硌得后背生疼,屁股下面棉布垫也被磨去了边边角角,整个狭小的空间内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但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我来讲都应该是无所谓的,我只顾将背包好好放置在身旁,等待着属于我的最后一刻来临。
“去哪?小伙子。”
“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