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冰懒洋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吧台走去,余光里座位上其他的两女一男兀自聊得火热,这会对他的悄然离开毫不在意。空气里有一股粘稠的湿热,即便是在中央空调下依然可感,骆冰撇了一下嘴,忽然觉得无比烦躁。
下午他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从外地返回T市,刚刚出了机场就被吴起架到了饭店海喝了一顿,这顿酒直喝到日落西山月上中天才算结束,二人结过账打着酒嗝走出饭店,骆冰本想打车回家,谁知吴起偏觉得还不够尽兴,非要拉着他再喝一顿,接着便连拉带拽地把他引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看出来了,吴起又犯了‘寂寞’的毛病,他苦笑着想。
吴起本名吴运起,无奈受姓字发音所困,这名字读来总有“无运气”之嫌,再深解也难逃“无运可起”的境地,害的吴哥逢人便讲自己叫吴起,省了中间的“运”字,且每次报完姓名,眉毛都痉挛似的拉伸几下,很是滑稽。骆冰当面委婉,背后却不知痛笑过多少次。
吴起是个服装加工商,福建人,除了身材有几分南方人的特征外,外貌口音乃至生活习惯都基本北方化了,骆冰经常说他数典忘祖,典型的一个逐水草而居的禽兽,他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老吴就这点好,没脾气,书面语叫做憨厚。除此之外,他为人豪爽,尤其在钱财上,无论是场面上还是私下里,他从不对人吝啬,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让骆冰欣赏的地方。
让骆冰不爽的是,老吴总有事没事抱怨自己手头紧,缺钱花,每到这个时候骆冰都会撇撇嘴--是呀,照他这个活法,金山都得让他花没了。老吴的生活很奢侈甚至可以说是糜烂。他自己就是做袜子的,可脚上蹬的却是一千多块一双的名牌,骆冰曾不止一次对比过,实在看不出这所谓名牌和超市里成沓卖的纯棉袜子有什么好赖之分;老吴好女人,但他包养的女人多到可能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他为此炫耀同样为此苦恼,骆冰曾试着建议他备个笔记本做个花名册,或者干脆建个照片簿,把所有被他包养的女子分类计数,罗列清楚,省的被一些有心者冒名顶替乱领月钱。老吴听罢颇有气势地挥挥手,吹胡子瞪眼睛地说老子每天跟生意数字打交道,还哪有那份闲心搞这套灰机。
“不过你放心,名字记不住,可模样我记得呀,”说到这他表情一换,改成了贱特特的笑,“这女人就像公车,要我给钱,行,记不太清的,老子一般先上车后补票,总能想起来,实在想不起来了就结账下车,当然,服务好印象深的老铁子,咱责无旁贷要办月票,还不拖欠,这方面我一直信用良好。”
骆冰只好闭嘴,心想自己白操这份闲心干嘛,人家一个成功的生意人,还能短了这点儿精明,再说‘灰机’人家都懂,也真难为他这一把岁数了。
据老吴自己讲,年轻的时候他搞过一段音乐,还是重金属的,有一段时间甚至动过以此为业的念头,但在严酷的生活面前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看上去很美的想法,跟着他的一个远房表哥摆起了地摊,做起了服装生意。多年之后他有钱了,却发现吉他到底有几根线都搞不准了,于是他把有限的精力和时间全部投入到了无限的享乐中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头,这就是他虽然赚得多,但钱总显得不够花的原因。他的结发妻子发现了他这种性格上的巨变后极不适应,在苦口婆心地规劝不成之后,开始跟他闹离婚,闹了十来年这个婚也没离成,最后一气之下皈依了佛祖,当然也没忘记把他的钱尽量都揣进自己的腰包。
一桌上除了他俩还有两个靓丽的女孩,是他俩刚认识的,大家本来两张桌子各喝各的,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和谁的眼神碰到了一起,然后没几个回合两伙人就拼到一张桌上来了,其实这种事情每天都在这里发生,这里是月光酒吧,月光自古又被冠以浪漫的标签,这月光酒吧更是T市最著名的暧昧场所。
骆冰晃悠悠地走到酒吧的前台,双手支在吧台上,冲着那名早已熟识的吧女故意长长地呼出一口酒气,惹来对方一阵的娇骂,然后他开心地笑了。
“宝贝儿,给哥哥煮个方便面呗,我一整天粒米未进了。”他拍着自己的胃笑嘻嘻地说。他说的是实话,整个白天他不是在忙公事就是在坐飞机,一顿饭都没捞着吃,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被吴起拉着喝了一顿大酒,到现在的确是粒米未进,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胃就像一个注了水的气球,在肚子里滚来荡去,酸胀难耐,他知道是时候给它填一点实实在在的食物了。
“一边呆着去,别堵着后边!”那吧女一边损着他一边悄悄给他抛了个媚眼,那意思代表她‘知道了’。
骆冰满意地点点头,刚要离去又想起来,回身冲那女孩大声说:“别算钱啊,回头让我发现了可饶不了你。”
那女孩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呦,还饶不了我,我倒想看看你怎么不饶我的!德性吧,信不信我现在就给许苑打电话,告诉她你在这把妹呢。”
骆冰半吐着舌头,摆出一副惫赖的表情,本想说点什么却忽然没了兴致。他往旁边站了站给后边的人让出空间,然后双手支着下巴靠在吧台上,眼巴巴看着那女孩忙碌,心思却早已转到了别处。
女孩口中的‘许苑’是骆冰的女朋友,许苑因为在这间酒吧兼过职,故而和这个吧女认识,但她两人的关系远没有这女孩所表现的那么亲密无间,相反却平淡的可以,至少许苑是这么认为的。
许苑这个人就这样,待人接物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温吞之感,这种风格也许胜过不冷不热,更不用担心会招人厌烦,但时间长了,难免会让人感觉疏远,不好接近。往好了说她这个人性格安静,往损了说她这个人就是性情冷淡。
偏偏她自己还不自觉,一味的四平八稳少言寡笑,弄得身边没几个朋友,单位里的人际关系也是平平淡淡。
其实许苑本质上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也比较容易接近,只是她的性子太过内向,凡事都不善主动,为人也比较谨慎,总的来说是那种不喜张扬骨子里有些腼腆羞涩的乖乖女。
只有骆冰知道,许苑除了上述之外,最大的问题在于她的自卑,她性情中的寡淡、温吞,和与人交际时谨慎生硬都源自于此。其实了解许苑情况的人都知道,她成长于农民家庭,父亲有残疾,母亲又常年抱病,一家人全凭着几亩薄地日日年年讨生活,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如何承担家庭的责任,长大后更是肩负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担,她能走到今天,着实经历了很多常人可能无法体会的苦难,任谁有过这些历程后她(他)的性格都开朗不到哪儿去。
几分钟后,小姑娘把煮好的方便面推到了骆冰面前,骆冰一看是辣白菜口味的,正是自己爱吃的那种,心下一暖,便冲那女孩感激的笑笑,那女孩随意地摆摆手,便招呼客人去了。
骆冰没往远走,直接站在吧台旁吃了起来,那女孩打发了眼前的客人后,见状立刻立起了眉毛,刚要发声斥责,这时斜下里响起一个声音。
“哎,小姐,给我也来份面,就要他这个。”
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儿,声音很好听,尤其还带着点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没来由的让人舒心,只是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冰冷。骆冰不由地循声望去,由于低着头的原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牛仔裤笔直修长的腿,强调一下,是非常的修长匀称,骆冰敢打包票,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腿,没有之一。
接下来他抬起头,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