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大概是在半小时后才来的,这里的打砸活动也差不多刚结束。这是警察翻墙强制打开永海家的大门时,大家看到的景象:整个家几乎打砸的什么都不剩了。窗户上的玻璃全部被打碎了、锅被砸了、家里唯一的电视也被抱起来直接摔在了院子里。永海媳妇在院子像泼妇骂街一样咒骂着刘青林,永海和永年都被打得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不能起来。永海比永年还要严重一些,当那些重家伙砸下来的时候,永海下意识的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了永年。永年用尽全力保护着自己皮夹克里面的钱包。
总之一句话,这个家里所有过日子用的东西都被破坏了,包括人也被打的已经没有人样了。
带队的警察看到永海和永年的伤势后,第一时间叫了县上的救护车上来,把他们拉到县医院去了。当然这样的暴力征税活动肯定也惊动了刚刚下班准备回家的县领导。
三水县公安局就在县政府的隔壁,紧急的出警警报引起了县领导的注意。他让秘书过去问了出警的简单信息后,就直接搭乘警务车辆赶往白鹭镇。
县领导刚进永海家的门,永海媳妇就跟见着救命恩人一样,跪在了县领导的面前,向他哭诉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在陈永海家转了一圈,让带队的警察尽量详尽的拍照,然后把所有参与本次打砸事件的人全部带回到县公安局。
直到这个时候,镇政府领导还在自己家陪几个老友喝酒。儿子今天结婚,他分外高兴,喝了不少酒,也说了不少话,当然还收了不少礼。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最闹心的时候,因为要逐村的征缴农业税。今年因为儿子结婚的事情,他把征缴的任务分给了各个村主任,让他们负责,他自己倒是省了不少心。
当办公室秘书打电话告诉他,说县领导现在在镇政府会议室等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事了。至于出了什么事情,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啊。他急匆匆的换了身衣裳,赶紧跑到了镇政府会议室。在会议室门口办公室秘书小声跟他汇报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这个刘青林,怎么能这么胡闹呢?后面一定要好好收拾他,肯定不能让他在做村支书了,而且要给他记大过。作为一个党员,怎么能带头打砸、暴力征税呢?还有自己要主动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件中的错误,尽量让县领导看到自己的态度,也知道自己跟这件事情的关系不是很大。
毕竟久居官场,在进入会议室前,镇领导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这么多年能够从小小的文书爬到镇政府一把手,凭的就是这种超乎寻常的思考和应对能力。县领导狠狠的批评了这位久经考验的镇政府官员,并要他和自己一起去看望刚刚被送到县医院的陈永年陈永海兄弟两个。
原来打伤的人是陈永年啊,刚才秘书只是在门口告诉了他,刘青林暴力征税打砸了村民家里,他没想到打砸的是陈永年家。
陈永年不是镇中学的数学老师吗?应该没有种多少果园啊,怎么会因为征税被刘青林打伤呢。这个陈永年他有印象,刘青林跟他讲过,现在是他们村日子过的最好的,不光自己有国家公职,还有个生意红火的门市部,自己还在村里种了一些苹果树,可是那样他也不会有多少面积啊。按理说老师对于国家征税是很积极的,怎么会抗税呢。现在刘青林在哪里,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样的,陈永年兄弟两个在县医院伤势如何,这所有的问题都像一团乱麻一样裹着他的脑袋。
像这么严肃的坐在县领导的专车里面,他还是第一次。他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不断用眼角的余光扫一扫旁边领导的表情。那张脸上现在可没有平常开会布置工作时候的亲切和温和,相反是一脸的严肃和冷峻。
是啊,这几年暴力征税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就那样经常被报纸媒体报道,隔壁的化县就因为这种事情连着换了两任县领导。估计县领导正在认真思考着怎么灭火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深夜带着他去看望陈永年的原因,希望可以取得他们的谅解,把问题化解在县级层面上。不知道陈永年和陈永海兄弟怎么想了,只希望他们伤得不重,稍加安抚再给予补偿,应该就差不多了。
兄弟两个刚到医院就被送进了急诊室,这是县上的惯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严重不严重,统一进急诊室做检查,为的是确保人员的零死亡。以前就有送过来没有直接进急诊室,先做各种检查的,结果病人死在了检查仪器上。
经过检查,陈永海脑部出现淤血,左侧三根肋骨被打断,右胳膊撕裂性骨折,需要治疗一个月左右。陈永年的状况似乎比永海要好一些,只有两根肋骨被打断,因为他哥一直保护着他,头部没有受到什么创伤,不过最惨的是他那瘸了的腿。本来腿一直是朝外瘸的,走路的时候总要一甩一甩的,刚才在打砸过程中,有人故意朝着他的腿弯处狠狠的踩了几脚,那种疼是痛彻心扉的,让他感觉好像骨头断裂了一样,那时候他就有预感,他以后可能走不了路了。腿部的B超照片也显示,原本正常的腿部被人为的踩断了,而且就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接续在一起的可能性非常小,说的更简单一些,那就是基本可以断定他这辈子废了,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一生了。
当永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头疼的晕了过去。怎么可以这样,我要成为一个一辈子靠着轮椅的废人了。都是你刘青林害的,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我诅咒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他的内心不断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更让他痛心的是,他哥永海跟着他也受了罪。最严重的是脑袋里面的淤血,听医生说要住好长时间院才可以消肿下去。他内心有点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如果当时把钱给了刘青林,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他也不会受到影响,他哥也不会被打断三根肋骨。但是他转念又一想,刘青林眼红他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这次他妥协了,以后还是会给他找茬的,迟早会有这么一次,对于这样的土匪来说,宁早勿晚。
此时的刘青林和那群“狗腿子”都被带到了县公安局。刘青林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这个大祸有可能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当这群人开始打砸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坏了,他试图去控制整个场面,但是那些人都打砸疯了,谁还听他的。甚至于他想去阻拦的时候,自己也被他们推倒在了旁边,然后这群人就跟疯子一样砸烂了永海家的所有看得见的东西。后来警察来了,把他们推上了警车带到了这里。在警车里那几个疯子还在嬉笑着,互相议论着第一次坐免费警车的感受。
坐在警车里,刘青林就后悔自己这件事做的鲁莽了,或者说从他试图去阻拦他们的打砸,但是被推倒在旁边开始,他就后悔了。陈永年兄弟两个被送到了县医院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如果真的出了人命,那可是要他负责的啊,这群傻子能有什么担当,还不是到时候一股脑推到他头上。遇人不淑啊,难怪村里人不跟这些人来往呢,这些人就是祸星就是灾星。以前老婆还劝他少跟这些人来往,自己还总是训斥老婆。看吧,现在这些人给你弄出多大事来,他们能给你解决吗,不能,只能你刘青林自己背着了。
他这次闯的大祸可能会连累到镇领导和县领导,甚至有可能让省里都知道,他刘青林这次可是扬名了,只不过是臭名。这件事情以后,他这个村支书可能干不了了,党委肯定还会给处分,村里人估计以后把他孤立的更厉害了,特别是陈永年那一家族人,估计都牙根咬的咯吧响,恨不能吃了他。我刘青林一辈子做人,怎么就失败到这一步啊。
不过,他思来想去,自己晚上情绪比较激动跟今天喝酒有关系,那今天喝酒是因为镇领导家的喜事,所以镇领导也逃脱不了干系。这样说来他完全可以说是因为镇领导家的喜事喝酒过多,酒后带人打砸闹事的,这样估计他的责任会轻点,那镇领导可就难做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决定不能这样说,镇领导对他还不错,这么多年下来对他一直都比较照顾,不能害了人家。如果这次陈永年他们没什么大事,上面不怎么处理的话,如果自己把这个雷顶下来,镇领导会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还能不让他继续做这个支书。按他的想法,这个支书他是要干一辈子的,而且等到他干不动了,他要把儿子叫回来让他继续干。
这个小子小学没毕业就跑出去打工,没赚到什么钱还经常要家里贴补,个子长得还比较高,就是太瘦了,干活没有什么力气,自己不能不为他做一些打算啊。只是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事情,好长时间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想起远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刘青林更后悔自己做这件事情了。他内心里很快的盘算了一下,那就是这个事情他负全部责任,那几个“狗腿子”是不能指望了。到时候上面问起来,整个事情跟镇领导没有半点关系,镇领导完全不知情。
现在的永年心里状态已经接近崩溃。这个和自己从小长大,一直不断欺负他的人,就因为羡慕眼红他的日子,所以将他打成了彻底的废人。按照医生的说法,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腿被打成这样以后还能站起来的,这句话就像最后的审判,意味着他可能要在轮椅上生活一辈子。
不,他不甘心,他有自己引以为豪的事业,那是他生命里面最辉煌的日子。在讲台上他不再为自己身有残疾而自卑,当他看到学生们一批又一批的毕业离开的时候,那是他最骄傲的时刻。他还有心爱的海燕,这个什么都不图的姑娘,在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嫁给他,凭借着省吃俭用,开了现在的门市部,日子才好过了三年不到啊。当然他还有儿子陈涛和女儿陈芳,儿子已经中专毕业,还没有分配,女儿也马上初中毕业,本来更好的日子就在看得见的前面,可是现在因为税款所导致的打砸事件,不仅让这一切变成了泡影,也将让他们全家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是啊,谁家愿意有一个终生瘫痪的废人坐在轮椅上呢,就是他陈永年自己也不愿意。
县领导和镇领导都没有想到这起打砸事件给陈永海和陈永年造成这么重的创伤,此时在公安局看守所里面的刘青林也没有预料到。当县领导和镇领导同时出现在陈永年的病房时,他确实有些震惊,本来想努力挣扎着坐起来请对方坐下来,但是腿部的疼痛让他这个想法很快就放弃了。
两个领导看他想坐起来,都赶紧劝他快点躺好,县领导还专门问了主治医生陈永年的伤势,得知他可能要在轮椅上过一辈子时,气愤的捶了旁边的桌子。
这是什么官员啊,这哪里还是为人民服务,这分明就是一群土匪嘛。不过他没有再说任何话,他让永年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陈永年说完后,两个镇领导都没有做声,最后还是县领导发话,陈永年果园农业税重新核定的事情,明天县上税务局会直接去复核。打砸事件造成的损失以及永年永海兄弟的医药费,暂时由镇政府来负担,而且这件事情一定要严肃处理,一定给陈永年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