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峻这几天一直被自己内心的魔鬼折磨着,他不知道怎么办,也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脸去面对陈涛。我们的陈涛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杨柳就是他的一切,除此之外,他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此刻,他正站在师范学校女生宿舍楼的下面,静静的等待着杨柳的出现。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来找她。他穿着一件白净的短袖衬衫,衣摆紧紧的束缚在裤子里面,下面黑色的裤子配一双稍显陈旧的鞋子,白净的脸上还留有少许因为奔跑留下的汗渍,但他无暇去擦拭他们。整体来说我们的陈涛还是一个白白净净、惹人心疼的小伙子。他手里拿着一束从郊外采回来的的野花焦急的等待着,野花五颜六色分外漂亮,引得来来往往的学生猜测着,甚至有个别好奇的还会朝他多瞅两眼。陈涛眼睛紧紧的盯着女生宿舍的门口,等待着杨柳的出现,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因为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这个才华横溢、气度冷傲的女孩。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或者说陈涛第一次看见杨柳,是在师范学校的学生活动室里。他有个老乡在师范学校上学,比他低一级,偶然来他们宿舍聊天说到他们学校新评的校花,说新校花气质不凡、冰冷孤傲,不仅有才华而且还特招男孩子喜欢。陈涛也就顺嘴说了一句,有时间要去会一会这个所谓气质不凡的女孩,不想后来真的看到杨柳时,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和正清第一眼看到杨柳的感觉不一样,陈涛彻底的陷入到了对杨柳的单相思里面。她个子并不高,柳叶眉下一双大眼睛,配上一副粉色的眼镜,显得分外的精致和特别,简单的校服倒不能把她和其他同学区分开来,真正让她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那双粗跟的红色中跟鞋,一米五五左右的她在这双鞋的衬托下分外引人注意。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还不是最吸引陈涛的,最吸引他的是杨柳在讲台上的风采,只见她站在讲台上,亭亭玉立,手起扇落之间红楼梦的故事情节如潺潺流水一样从她的口中说出,让人那样的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显然我们的陈涛已经不仅仅是对她说的《红楼梦》沉醉了。
猛然间他看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她是那样的轻盈,又是那样的欢快。她正边走边和自己的同学说笑着,直到其他人都忽然间变得安静时,她才抬起头看到陈涛,其他人也都自觉的扔下她先走了。
“送给你的。”陈涛笑着走到杨柳的面前,把举在手里的野花递到她的面前。
杨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太自然的接了过来。
“谢谢,很漂亮。”
看到杨柳接过了他手里的花,陈涛的心情马上变得激动起来。但是送花的手还是有些别扭,在空中悬了半天猛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无意识的插到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还……还没吃饭呢?”
“正准备去呢。”杨柳低着头向陈涛晃了晃手里的饭盒。陈涛猛然间发现他们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之前想好的那么多话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和自己喜欢的女孩相对而立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甚至有点尴尬,你什么都没想好你为什么来找别人,就是为了那一束路边的野花?
陈涛有种想逃脱的感觉,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和自己内心的唐突,让他不敢抬头去看杨柳,她也低着头用脚不断的在地上画着圈。时间就这样在静默中流逝着。
“那……那你快去吃饭吧,要不待会饭就凉了。”陈涛感觉到了沉默的可怕,他决定先逃离现在的环境,后面再说。
“那好吧”女孩没有抬头,在地上画圈的脚停止了。
“那……下次再聊。”说完陈涛就撒腿朝校门口的方向跑去,他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有了安放之处。
杨柳抬起头的时候,陈涛已经跑出了很远,看着他的背影,她在心里默默的问了一句“他是谁啊,怎么这么奇怪。”
作为师范学校新一届公认的才女和校花,杨柳对于这种突然的示爱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从她参加到校团委后,就开始有男生通过各种方式向她表达对她的喜欢,他们的方式千奇百怪,有给她送零食的、写情书的、约她看电影的,甚至还有给她送歌曲磁带的,反正大大小小的东西,她都会笑纳,这倒不是说她有多喜欢这些东西,她只是觉得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对于异性产生好感是正常的,如果自己直接拒绝他们或者拒绝他们的礼物可能会伤了他们的自尊心,那样反而不好。再说了东西拿回来总是可以给宿舍的姐妹们分享,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拿前几天来说,她正要和宿舍的姐妹一起去吃饭,有个叫年峻的人拦住了她,说要请她和她的舍友吃饭,对于这样铺张的追求,她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不过她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一方面她不想欠别人太多,另一方面她实在看不上这个年峻身上花花公子的坏习气,有钱就了不起吗?
在杨柳的感觉里,陈涛和其他给她送礼物的男生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地方在于他那么大胆、毫无顾忌的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而且等的时间还不短,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竟然送她一束从路边采来的野花,最后还不好意思的跑了。她不知道陈涛的名字,但因为那束野花而使得她对陈涛的印象比较深刻。她想着,如果下次他还来,一定要问清楚他叫什么名字。
此时的陈涛正扶着路边的梧桐树气喘吁吁的看着马路上的人流,刚才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那么神圣的时刻,两个人相对着、沉默着,任由时间流逝,即便没有言语的交流,但是他可以感受到,她已经从他送的花里面知会到他的心意。
陈涛这样想着,不自觉的笑了。他笑自己刚才的失态,笑自己第一次表白的唐突,也笑自己脱离刚才窘境的机智。是啊,表白这种事情看苏正清和年峻他们好像很容易的样子,真不知道自己真正做起来却是这样的难。他也有后怕,自己刚才的举动会不会吓到杨柳,或者她不会认为自己是个疯子吧,在楼下等别人半天,就是送了一束路边的野花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跑了?不过他很快又转念一想,管他呢,这毕竟是第一步嘛,先让杨柳知道他陈涛的存在,然后再慢慢来,努力去追求。
当他把发生的这一切告诉正清和年峻的时候,年峻有点苦涩的看着陈涛,杨柳竟然接受了他送的野花,至此,我们的年峻默默收回了追求杨柳的心,他只希望好哥们能够幸福。很快,他就将自己的不快收起来,和正清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眼中只知道学习的闷葫芦竟然真的看上了师范学校的校花,而且毫无顾忌的喜欢上了对方。如果说上次陈涛给年峻和正清透露的还只能算是八卦的话,那这一次就算是官方答复了,只是这样的官方答复从陈涛嘴里出来,还是让他们忍俊不禁。是啊,中专学校三年了,正清和闫丽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年峻也起起伏伏经历了三段感情,而陈涛这三年来竟然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究其原因,一个是农牧学校的女生本来就少,他们一个班也就十个不到,基本上在入学时间不长就被其他主动进攻型的男生追求走了,哪还有他这种慢热型男生的菜;另外一个就是陈涛爸爸对陈涛要求很严格,所以陈涛和妈妈亲一些,造成了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慢吞吞、不温不火的性格,多少给人有点不够刚硬的感觉;还有一个就是他太听话了,从小就听爸妈的话,爸妈说好好学习他就一定要考好成绩,爸妈说不能谈恋爱他肯定压根连女孩多看一眼都不会,上了中专以后,爸妈离得远了,家里的“指示”不能及时传达到学校,陈涛还是遵循着爸妈初中阶段的教诲。看着别人交女朋友谈恋爱,他也想,但是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当然就算家里允许他谈恋爱了,估计他十有八九也不知道怎么追女孩子吧。
他们三个关系最好,主要是因为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初中。他们三个中,年峻父亲在县城工作,家庭环境比较好,他虽然有点花花公子的样儿,不过很讲义气,喜欢运动,人又长得帅,颇有女生缘;陈涛父亲是镇中学的老师,和正清的二叔是同事,他们家在镇上开着一家面积不大的副食门市部,家庭收入也还可以,陈涛有个妹妹还在上小学。陈涛父亲小时候发烧过度患上了小儿麻痹症,但是幸运的是,大脑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在长期自卑心理下,他认真学习,努力读书,后来从师范学校毕业到镇中学教数学。也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都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终于在三十岁的时候遇到了陈涛母亲,三十二岁才有了陈涛。
因为晚来得子和自身的痛苦经历,他深切的感受到健康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从陈涛出生那天开始,他每半年就要带儿子去县医院做一次体检,而且尽量多的时间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等到陈涛上初中的时候,看到别的孩子骑自行车,他也想骑但是他爸不同意。最后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他爸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但是只能在他爸陪着的时候骑,其他时间自行车都是锁着的,用他爸的话说: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过健康人的生活。可能也因为这样的原因,陈涛很听父母的话,但是也缺少了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成长的机会。不过三年的中专生活彻底改变了陈涛,他开始变得和周围的人说话,开始试着在课堂上发言,或者偶尔在同学中开几句玩笑。他性格温和,对一切都不是那么看重,经常是在正清和年峻闹矛盾的时候,他总是能帮两边说和好,有时给人感觉有点和稀泥和没有原则,但是那有什么呢,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是连伟人都说过吗?最伟大的友谊应该是求同存异,而不是互相的妥协和示弱。
虽然陈涛全家都在镇上,但是前两年看到村里有人种苹果发了家,陈永年也从哥哥那把自己的责任田要了回来,种了三亩果树。今年第一年结果子,陈涛他妈在门市部照顾生意,只能靠陈永年自己利用周末回去经营,他因为身体的原因,自己只能干一些简单的活什,稍微需要体力的活都是找村里的人帮忙,当然他也是要按天给别人开工资的。现在已经是市场经济了,邻里间免费帮忙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毕竟每家都有自己的果树要经营,自家地里也都有干不完的活,哪有空闲时间去给别人帮忙。或者有些善良的人帮一两次忙,你给钱别人不要,但是你也不好意思下次再请别人了。所以从一开始,陈永年就按天给帮忙的人开工资,他内心里面的自尊心告诉自己,虽然我身体不好做不了重体力活,但是我不需要大家的怜悯。一整年下来,虽然化肥、农药什么的投资了不少钱,但是果树确实给陈永年争了光,今年应该有一个不错的收成,如果算上自己在学校的收入,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提起学校的收入,这不光是陈永年头疼的事情。从他参加工作以来每个月那么一点的工资从来就没有按时拿到过,很多时候都是拖三个月左右,有时甚至可以拖半年以上。教师们心里都很不满,有人跑去问校长,校长说工资属于县教育局统一管理发放,学校只负责教师工作安排和管理。也有人去县城教育局问,教育局给的答复是,县上财政最近很紧张,缓两个月等农林特产税收上来了一起给大家补发。当时的教师属于县教育局统一分配到各学校,学校只负责教师的管理,具体工资的发放事宜由教育局统一管理,而且当时的教师工资是由县财政自己支付的,这样县财政的财力不足就会直接影响到他们这些直接吃财政饭的人民教师们。当然也不是他们教育系统是这样,县里的其他机关也是这样,工资都是拖着晚发好几个月,当然这种现象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了,所有的人也都习惯了,偶然有新进来的人想要去县上讨个说法什么的,也都被年长的劝回来了。眼下陈永年就有六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如果不是靠副食门市部的生意支撑着,估计他的日子还没有村里人过的好,农村人不管怎么样,还有那几囤粮食啊,俗话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这样的话他也不敢乱说。在村里人面前,他虽然腿有点问题,但是他因为在中学上班有职业,还有自己的门市部,大家也都认可他是村里的能成人。谁家有个订立遗嘱、分割家产、舞文弄墨的事情都会找他,他也乐得帮忙。这种帮忙让他有种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多少可以减轻他因为身体上的缺陷所带来的自卑感。
当大部分县单位职工都不能按时拿到工资的时候,县农林系统的职工是个例外。他们每个月都按时发工资,从来没有拖欠过,后来才知道,原来现在分管农林工作的副县长是从林业局局长的位子上去的,所以县财政每个月拨付各部门费用的时候,农林系统都是在前面的,从来不敢往后排。对于基层岗位的普通人来说,除了公家饭的那一份荣耀之外,不就是希望每个月那为数不多的几粒米可以按时到碗里来吗?也正因为如此,三年前陈涛报考中专学校的时候,他包办着让他报了农牧学校。
曾经做一名人民教师也是陈涛的梦想,做一个像爸爸那样教书育人的教书先生曾经也让他内心充满了激动。虽然爸爸腿上有残疾,但是因为他受过教育,有知识有能力,所以他并不像其他身有残疾的人那样受到人们的嘲笑和鄙视,相反他用自己的知识为自己赢得了别人的尊重,也用自己的行动感染着自己的学生,激励他们认真学习,好好做人。当然他也经常听爸妈说起工资拖欠的事情,特别是在中专报考的时候,爸爸跟他谈了很长时间,主要的意思是,爸妈也希望他可以填报师范学校,但是教育系统常年拖发工资,家里两个人工作了不能两个人工资都拖欠着,虽然农林系统没有教育系统有虚名和前途,但是他们至少可以每月按时发工资,况且待遇和教师行业一样,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家里决定让他考农牧学校。当时陈涛看着父亲殷切的眼神,点头同意了家里为他做的决定。
当然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农牧学校不包分配的消息,前两天校长宣布市里文件的时候,他正好回家了。回到县城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