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冬天,龙泉崎岖的山路上铺满了雪,满山遍野一片纯白,如果以游客的眼光来看,那实在是美极,不过对于林同生来说这一切就只是苍白而已。同生十二岁的身体上挂着一个大稀眼背篼,里面有几根烧了窖的甘蔗,他要回家,今天是过年,雪花撒在他干裂的脸上,被风一割就是一道口子,单薄的衣衫已经让他嘴唇发青,肚子还自顾自的在唱歌,同生双手环抱,可能是因为饥饿,但更像是在保护什么。“家就在山头那边的山坳,翻过去就到了,再走快一点。”同生自己加油,路过的房子都飞起的炊烟,多香啊!“回家就有得吃了,再加把劲。”风大路滑,同生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好在雪厚,只是雪从胸口滑到肚脐的感觉,估计肯定不好受。现在看起来同生更像是雪天里移动的雪人,只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谁也没有兴致堆一个雪人,也没有谁会觉得一团雪有多美。
大雪使得龙泉的冬天格外寒冷,而同生家里的境况有使得这个冬天彻底失去了温暖。同生是家里老三,大哥林运生,因为这是父亲在避孕失败后出生的,所以取名运生;二哥林动生,因为母亲在做农活时发生,还没到家里所以叫动生,至于同生是因为和易地主家的孩子一天出生,父亲取名同生也是为了好让他过得好一点。现在父亲林天,母亲陈氏以及两个哥哥都在家里等着同生。家里徒有四壁,中间放个火盆,桌上有一盘老咸菜,昏暗的煤油灯诉说着家里的清贫,四个人都围在火盆旁,兴许这样更暖和吧!母亲先开了口:“同生怎么还不会来,这么大的雪,得不得出事哦!”
“就会打胡乱说,你们女人家家的管这么多咋子嘛!”林天结果话头“去看哈,开水烧开没得。我去看哈同生。”
“哎呀,爹,还是我去,外头冷,路又滑。”运生站起来到。
运生一打开门,冷风夹着雪花就迫不及待的灌进来,动生紧了紧并不保暖的棉衣,那盏煤油灯也奋力的表现它的坚强,和林天嘴上的烟头一起加速的燃烧。
“同生回来老的嘛!”运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天也不站起来,只是哦了一声。同生放下身上的背篼,几根大红的甘蔗就滚了出来,就像是冰条子。“爹这是我在糖房和柴挣的钱,十二吊,来你拿到嘛。”运生和动生都看着父亲手上的钱,猜想着父亲会怎么用。
“咋子,你们两个龟儿,还没得你们弟弟攒劲,看啥子嘛看!我去割点肉。”
动生舔了舔龟裂的嘴,样子很美;运生端走了桌上的老咸菜,或许另有妙用;只有母亲陈氏找了一件自己的老棉袄披在同生身上,把他拉到了房里。母亲告诉同生自己有钱可以自己留着点,不用全部拿出来,自己的两个哥哥已经没救了,等存够了钱就自己给自己找个媳妇儿,别和两个哥哥绞在一起。同生现在才知道,几天前父亲让运生拿着钱到街上去买点肉,买几个鸡蛋,以备家里过年之用,谁曾想运生一到街上就被开赌的老板盯上了,结果了输了家里全部的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父亲气得呕了血,但一想是自己的儿子干的,还能怎么样呢?揍了运生一顿,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动生,同生是知道的自己这个二哥向来还吃懒做,在家里的作用就是一张嘴,所以也就懒得去管他。同生的心情又多复杂我不知道,但是看他的表情也还是有点端倪,乌青乌青的脸上满是呆滞。
今年过年终于有肉吃了,父亲把一半的肉给了同生,自己和陈氏一口没吃,其他的给了两个儿子。同生吃的并不开心,他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吃,他不知道下一顿还能吃什么,咸菜炒肉,就此成了同生一生最爱的菜,我也吃过,但是不能体会。
同生躺在床上,两边是两个哥哥,雪花从屋顶飘进来,缓缓的,铺满同生的心。他努力的听着父母在说些什么,他祈求风别再响了,但似乎天上的神仙也放假了。
“老婆婆啊!过完年,我们就搬到养马去,我招到你们陈家也有二十年老,有了三个娃儿,现在你爹妈都死球老,这个龙泉也没得啥子搞头。你明天就收拾收拾,后天我们就搬。”
“真的要走啊!我们去老养马,还不是一样的穷啊!在哪里穷还不都一样。”
“婆娘话,老大欠别个那么多钱,你拿啥子换,安,在说老养马我还有一份土,在加上我妈老汉儿留下,养活我们一家人够老,总比的=得这个山卡卡头强些嘛!”
“那、、、”
“那啥子那,就这样子,后天就搬。”
陈氏摸了摸为数不多的眼泪,她不敢哭泣,在这个家里已经有太多要哭的了,就是哭,也哭不过来,这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谁会关心你哭不哭,过得好不好,没那闲功夫。就此睡吧!睡着了世界就没好了!
同生一夜未睡,就像雪,一夜未停,只是现在的同生,脸上的气色倒闭昨天好了许多,可能是肉的缘故吧!雪还在下,一家人已经开始了忙碌。所谓忙碌,不过是把家里的破棉絮包一包,一口大锅,六只大腕,以两把锄头两根扁担,两个大小不一的桶,至于衣服全在身上自然不用管,哦,对了,还有同生背回来的背篼和几根烧了窖的甘蔗,包一包,放一放,这个家就只剩下墙和瓦了。
原定于明天的计划被父亲提前了,因为怕追债的来所以一家人匆匆的锁上本没必要锁的门,走上了去养马的路。山路山路,还是山路,林天和陈氏抬着大床走在后面,棉絮之所以抬上床是因为这样他们带了养马就有两张床了,他们老两口就不用睡地上了;同生走在中间,还是背着那个大稀眼背篼,里面除了甘蔗还放了碗和组后的一点咸菜;再前面是动生,挑着两个桶一大一小,走起来一拐一拐,可能是因为桶里还有棉絮的缘故;最前面是运生,一口大锅使得他的身子看起来分单薄,肩上的锄头扁担有让他挨了一截,看起来有点也不像是17岁的人。这一家人走在路上,我看就像是在逃荒,可能路人也是这个看法,是不是得传来几声议论,投来几个白眼,林氏夫妇到还没什么,运生就不一样了。在路过养马镇的时候,运生的大黑锅碰张了一个贵妇的“貂绒大衣”,对方不依不饶。“你给我站到,那里来的野娃儿,没得人管嘛!格老子赔起。”
“你想咋子嘛!我没得钱。”运生直挺挺的回答。
“嘿,你****的,还歪的,还敢跟老娘凶,你去问哈!老娘得这个养马河,那个不晓得,按,小心我要你龟儿走不到路,格老子,少说那么多,给老子赔起!”凶气尽显。
“你、、、”林天抢在运生前面:“这位大姐、、”
“那个是你的大姐,有你这种小弟,我球日霉咯。”
“大姐,说话嫑那么难听嘛!大家都是要脸的人,你看这过年过节的,我们一家人也确实没得钱,你看你的衣服这么贵我们也实在是赔不起,你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嘛!”
“莫非你们想赖,我跟你说,莫得那么趴活,不给钱就走不到路,马上我男人就带人多来老,你们看到办嘛!”
“哎哟,大姐,我们确实莫得钱的嘛!要不然这个样子嘛,我喊我的大儿子给你道个歉,再到你家里给你做些活路,来抵衣服的钱,你看要得不?”
“要得个屁,你个死老头还精灵得,这就算老所,你晓得老娘的衣服好贵不,赔钱赔钱,少说那么多。”
“哎哟大姐,你看,我们有没得钱的嘛!”
“没得钱,没得钱就给我去见官,格老子。”
林天一时说不上话来,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是被路人的眼光刺得,这个庄稼老汉儿从未如此受人瞩目,他恨不得钻到地底下,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穷了,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忍受那个女人的怨气了,他在心里不断的咒骂这个在他看来十分恶毒的女人,希望她早点死去,希望她被人强奸,他用了这一生中所有恶毒的词汇,全是因为这个女人。
“哎呀,搞快点哦!老娘还要去打牌得!”“贵妇人”还在催促着,满脸不耐烦,就像她是万众注目的明星一样。
“二爷”一个声音传进了林天的耳朵,像是在叫他。接下来的手,让他肯定了这一点。叫他的是他的侄儿,名叫恭喜,是一家糖房的工人。
“是恭喜阿”林天很是尴尬,似乎看到的救星,但又不愿这个亲戚看到自己的窘境,本就火辣辣的老脸此刻更是滚滚发烫,还好有雪花的存在,这倒让林天自然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恭喜看这么多人围着二爷,就觉得有事,在和林天短暂交流后,就更加确信了这一点。恭喜,大高个,一身的腱子肉,虽为人和善,但看上去确实是为凶狠。毫不客气的对女人说。
“你要咋子嘛!1欺负老实人说。”
“嘿!你还歪的,他们把衣服跟我弄脏了是不是该赔起嘛!”
“你不就是要钱嘛!那起爬,老子给你说我是‘老糖客’糖房的工人,你给我小心点,钱就这么多,你咋个说嘛!”
你人看着恭喜,知道老糖客个个人高马大,就说:“原来是老糖客的说,我跟你们掌柜的还有点关系,就买他个面子,这件事啊!就算老,哼。”女人转身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关系。
恭喜扛起了那张大床,领着林天一家往林家老屋去了,林家老屋其实就是两间土胚草房,因为年久失修,屋外有长满了草,看上去,怎么说,就像是恐怖电影中闹鬼的鬼屋。同生出生的时候恭喜替家父吃了同生的满月酒,那时候林家就很穷了,所以恭喜经常来帮忙,有闲暇时光就带着同生上山下乡去摸螃蟹,捉泥鳅,或是打麻雀,所以恭喜对同生格外的亲切,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聊着儿时的种种趣事,就算是叙旧了。
林家老屋终于还是到了,其破败超过了林天的想象,屋顶的瓦该碎的碎,该掉的掉,门业成了摆设,墙上的土坯斑斑驳驳,支出几根墙里的竹条,也是朽木难雕,只有齐人高的野草倒是很茂盛。
“咋个办吗?”陈氏哀怨。
“婆娘话,住到住到的嘛!就有人气老嘛!”林天很生气。
“二爷,这个样子,我去给你们抱点甘蔗叶叶,盖到屋顶上再找几个年轻人来帮你们规制规制。”恭喜说完就跑了。
恭喜穿梭在乡间小路此时甘蔗已经在窖里了,土里到处倒是甘蔗叶,一眼望去一片灰白。这不禁让恭喜想到了甘蔗成熟的季节,一片接着一片,红甘蔗,白甘蔗,所有人都在笑,是啊,庄稼人就盼着一年有个好收成,看着甘蔗就有劲儿。恭喜呼吸着甘蔗香甜的气息,踩在松软的雪上心里美滋滋的,这雪啊,就代表者来年的好收成,作为庄稼人的恭喜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还不知道,等到下一次收甘蔗,他的心情与辛勤都不会那么美好。
我不得不叹服恭喜的人缘儿和办事能力,很快就找来了十几个青年劳动力,一人带着一大捆甘蔗叶,上面还残留着雪。林老汉欲说还休,只是招呼他们到屋里坐。
“二爷,我们就不坐老,我们还是先把你们家的屋子弄好,要不然啊,你们晚上还没得住的地方得。”
“就是二爷,我们大家伙儿抓紧点时间,赶紧弄哈!”说话的时恭喜的堂弟,四川人的‘竹根’亲戚实在是很复杂,他也管林天叫二爷。
中国人说人多力量是没错的,这不,林天的老屋已经初具雏形了,屋外的草躺在雪地里,彻底失去了活力,门也换成了恭喜现编的竹门,屋上盖了厚厚的甘蔗叶,床上也是,两扇透风的墙也给堵了,窗户,不消说,直接堵上。现在看起来这里还真像是要住人的屋子了,有了些活气。林天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大家的,只是道谢,邻居,这就是中国那时候的邻居,称谢足矣。
晚上恭喜拿来几根上好的‘山棒’甘蔗以及一些米面给林天,说是看着同生长的廋,给同生的,其实林天明白恭喜,他很明白,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想说而已,摸了一把老泪,接下东西回屋去了。
恭喜一回家,就挨骂了。
“你这败家子啊!硬是气死老子老,林天那么穷,你帮他,帮得过来嘛!你以为你是哪个?安?地主吗?”
“哎呀!爹,二爷说起来也是你的兄弟的嘛!现在他们家里那么困难,你就见死不救吗?”
“我救,我救个屁,我救他那个来救我喃!”
“爹、、、”恭喜妈接过话头,“哎呀恭喜,你就嫑说老嘛!回屋去,哎呀!进去三!”恭喜无奈的回屋去了。
“当家的,恭喜还是一片好心的嘛!我去说他,你就嫑气老嘛!等到糖房开业,我们就把窖里的甘蔗卖老,这几天嘛!就先过紧点嘛!没事的!”
“你、、”
“哎呀,好了,嫑气老。”
“只有先这样咯。”
老两口无奈的睡去了。
林家老屋,今晚很温暖,他们有两张床了,他们床上铺满了甘蔗叶,很厚,很暖,他们有了新家,他们不再受冻,他们过日子,他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