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是在旧居后面一点的地方,这里寸土寸金,每一栋房子之间的间隔小得似乎要嵌入对方肌肤腠理,却居然留着一块空地做了篮球场,很是意外,并且还专门拉了一盏大灯,给晚上的人照明之用,可见事情再怎么繁复,人情还是有的,唯一的遗憾是球场与周边居民楼没有隔离地段,三面都挨着,另一面是一条屈指可横的小路,场上的人如果打的很烂而楼上的人看了很生气,那一盆水就可以从头浇到脚了,如果倒水手法不是很娴熟没有淋到自己想淋的人,至少水也还是不会浪费的,因为方圆几条街就这么一个球场,所以人总是很多,总有人会站在无论从哪栋楼哪个房间浇来的水的下方的,如果是夏天这是好事,大汗淋漓的时候正需泼一盆冷水,但是秋冬季节就比较麻烦了,而且水到地上之后很快就干,没办法从角度上去研究是从哪一个窗户出来的,不能去找人对质。当然这些只是牵牵的臆想,大家的球都打的不错,就算打的差也不会有人泼水,租住的都是节约的人,他们要留着水冲马桶,自家的屎比楼下的人重要多了,何况楼上的人也不关心篮球,如果关心,他就会下来加入参战了,而不是站在封闭得如同牢房一样严密的阳台上观战的。但是球场离住房这样近,篮球敲在地上的声音是很大的,尤其入夜之后,外边嘈杂的声音少了,租住的人也都回来了,看天色也是要睡觉休息的时候了,所以还是有人表示不满,表示的方法是不知是用石子还是瓦块,不知是一击成功还是反复多次,那盏能在夜里恍如日光的灯被打碎了,许久都未能康复。
他们几个坐在一家麻辣烫店的门外,这里应该是很有麻辣烫的市场的,每条街每个巷子都有,荤菜在盘里,素菜在篮里,点好之后全都拿到一个硕大的不知该叫罐子还是缸子的容器里边大火熨烫,然后一锅端来,如果还要加菜,可以直接往里边放,他们吃到后边总要加几块面作为主食。一张可以折叠的木桌,围着几把白色的塑料椅子,坐在那里的就是他们了。
牵牵道:哎,胖子今天上什么班?
阿海道:早班。
牵牵道:那打电话把他喊过来吧,一起。
阿海道:你请客的,你决定请谁。
牵牵就拨了电话,到:在哪呢?不会又在网吧吧?刚睡醒?那刚好,过来吃饭,老地方,球场这里,我们都在呢,快点啊,晚了就只能喝汤了。
阿海道:胖子也是,都胖成那样了,还一点不爱运动。
牵牵道:可能越胖越不爱运动吧,又累,这么多人又不好意思,只有阿聪才不管别人,瘦成那样还敢光着膀子上去,明显告诉人家防守弱势在自己这边,属于对方卧底。
阿聪道:你也不比我重多少。
牵牵道:但我穿着衣服好歹能遮住啊,跑起来还摇摆,看不出来是空气在摆还是肉在摆的。
阿聪道:出汗太黏了,不习惯,我在老家都是光着膀子的。
阿海道:你们HN那里哎,光着膀子不怕晒黑?
阿聪举胳膊给大家观赏,道:你看我也没黑到哪去。
牵牵道:你人不黑没事,但是打球的时候要黑一点,你太柔了,不冲不撞,防守的时候一点都不积极,伸手拦防就跟站街边拦出租车似的,真要改一点。
阿海道:那我呢?
牵牵道:你更差,拿球了就跟拿了秘制配方一样,绝不外传,刚才有一球,人家都把你快逼出场外了,还双人包夹的,你个垃圾都不传,还坚持要投一个三不沾,这是现在,如果是在学校那会,哪怕你女朋友就在场边,我都要把你骂个狗血淋头了,阿聪你说是不?当时你位置那么好,面前空无一人。
阿聪道:我要是教练我就把他卖了。
牵牵道:这样的人还卖?最多自由转会,谁肯出钱买?
阿海道:别老说我,你也不是没缺点。
牵牵道:我缺在哪里了?
阿海道:投篮超差,十个进不了三个,越近越不行,越空位越不行,我是被你逼着单打独斗的。
牵牵道:我知道自己投篮差,所以我投的不多啊,基本都给你俩传了,这是我的习惯,我从打篮球那天开始就觉得传球比进球好,传了一个好球,那种感觉是进了十个好球都不能比的。
阿海道:但是这看的是比分,你要多进几个就不会老被轮换下来了。
牵牵道:也需要休息,也得给人家上场机会,老是咱们霸在上边不下来,树大招风,回头旁边小姑娘找你要签名了怎么办?你字写的那么难看。
阿聪道:回头咱们组建一个队,好好打。
阿海道:就三个人怎么组队?胖子从来不打的。
就见胖子从后边过来,道:我不打什么?
牵牵挪椅子道:坐这里,说你不打球,一下班就回去打呼噜。
胖子道:我们上班责任多么重大,工作多么累人,不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没力气了。
阿海道:天天就站着晃来晃去,除了拿只支笔到消防栓那签个名什么都不用拿的,还累?我们天天又是搬床又是装车的,这才叫累。
胖子道:我们是脑力劳动,一直在琢磨谁是顾客谁是小偷,只要上班时间就一直在思索,这个比你装车累多了,你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装车的。
说时菜上来了,牵牵道:好了,不要装车也不要装累了,开始往肚子里装东西吧。
胖子道:你们从下班就一直打到现在?
阿海道:你不是从下班就一直睡到现在吧?
胖子道:那还有别的可做吗?这辈子没有别的希求了,困了有一张床,醒了有一桌菜,就够了。
阿海道:今天刚好满足你的需求了,够醉生梦死的。
牵牵道:这还远着呢,哪有一桌菜?就一罐子杂烩而已,不符合你自定的饮食标准,将就一下啊。
胖子道:没事,那只是梦想中的生活,现在睡醒了,有什么吃什么。
牵牵道:不过说真的,胖子,你也该运动一下了,看你这身横肉,我都觉得老板要给你的椅子再支两条腿了,现在多重了?毛重。
胖子道:一百七,裸重。
牵牵道:你这身高,可以再瘦三十斤的,我看你走路的时候两条腿都一扭一扭的,就是太粗互相抵着了,再这样下去你都只能穿裙子出门了,不然裤子全部从裆部开始磨破,人家会误会的。
胖子道:我也不想长这么胖,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你们看我现在吃东西多吗?还不是天天跟你们一样,但它就是喝凉水都长肉。
牵牵道:长肉是没办法,但是你多运动确实是能减掉一点的,不是说要胸肌腹肌叉腰肌什么的外形好看,就是单纯从健康考虑,你自己也要掂量着点,我以前在沙井的时候那里也有一个胖子,可惜他已经走了,不然你俩认识一下,走哪里都像我家省会的名字了,合肥。
胖子道:你家是合肥的?
牵牵道:不是,更南边一点,你家是兰州的吧?
胖子道:对啊,兰州拉面。
牵牵道:人家拉面又细又长的,你都没法为你家乡代言了,哎老板,我们的酒怎么还没上来?
老板道:你们要酒了吗?
牵牵道:刚点菜的时候就跟你们那小姑娘讲了的,也不是第一次来你家了,哪次没喝酒,真是,快点。
老板道:好好好,马上来,小丫头可能忘了。
牵牵道:你这饭菜忘了没事,酒不能忘。
倒满之后,牵牵举杯子道:来,阿聪,阿海,胖子,走一个,难得大家天南海北聚到一起,干了。
放下杯子后,阿海道:这话好像每次吃饭你都要讲一遍的。
牵牵道:我有吗?
阿海道:不信你问阿聪。
阿聪道:反正我在场的时候是都讲了,我不在场就不知道了。
牵牵道:就算讲了那也没错,讲一千遍也还是你从三亚来他从兰州来,这都是缘分,你们之前在家在学校的时候会不会想着有朝一日跟一个AH的一个HB的坐在一起喝酒,完全想不到的,就是现在坐在一起,也想不到哪一天大家都一拍四散会各去各的地方再也见不着了,所以要珍惜现在,我讲的多,是因为在乎的多,来,阿聪,我俩单独喝一个,你隔着海,算是远涉重洋来的。
阿聪道:但是我离的近啊,这里最远的应该是胖子吧?
胖子道:坐火车过来几天几夜,路过HB反正比阿海远。
牵牵道:按地理位置上说,你最远,然后我,然后阿海,阿聪最近,哪,最远的跟最近的喝一个,中间的两个喝一个,阿海。
大家都喝了,阿海道:听说我来之前玩具部还有一个男孩是SD的?
阿聪道:那是阿敦,SD德州的,就是他走了才调你过来的。
阿海道:那我能跟你们认识还得感谢他了,是不是得敬他一个?
牵牵道:你往地上倒一杯吧,遥敬一下,哎,少倒一点,他酒量不大,真浪费。
胖子道:这么说,那我也得遥敬我们主管一下啊。
阿海道:你们主管是谁?
牵牵道:是之前这里一个女防损,她走了胖子才过来的,你就别敬了,人家女孩子不喝酒,再说了,她是回家相亲结婚去了,要喝也得她请你喝,喝喜酒。
阿海道:原来这里还有女防损啊?她看到人家偷东西敢去制止?
牵牵道:当然不是谁都敢的,但是因人而异,那家伙虽然是女孩子,但是有身材优势,胖子在她面前都赢不了太多的,何况性格也比较刚烈,别说小偷了,我都被她整过。
胖子道:你怎么得罪她了?
牵牵道:她做事太认真了,不但对外,而且对内,那天中午回去吃饭,刚好电视里有台球精彩集锦,我就多看了一会,回来超时了,没想她一直盯着我,上楼就去看监控录像,查我几点走的几点回的,要做考勤记录上报,从那天起,我一出去吃饭就想着回去上班。
胖子道:她一直就那样,一点都不通融,每次见了我就啪啪讲一大堆,我都烦了。
阿海道:还有这样的人?连你的面子都不给一点?
牵牵道:其实也不能怪人家,本来就是我违反规定超时了嘛,这里只是跟你们开玩笑讲一下的,真算起来,我那样做也是小偷的,得抓,偷时间了,相当于偷懒,并且还属于明偷,压根不来,喝酒啊你们,阿海,你跟胖子都是往西去的,你们自己觉一点,阿聪,我们俩在这里算认识最早的,再来一个。
胖子道:刚刚睡醒就要喝酒,这算不算醒酒啊?
牵牵道:可以算,待会喝多了还回去躺着,接头醉卧了,你跟阿聪还没喝呢,一个最北一个最南,天涯相逢,一饮而尽,哎,对了,阿聪今天表现不错,老天回头会奖励你一个漂亮姑娘的。
阿海道:哎,我听说原来这里有一个叫阿丽的,好像就是阿聪的歆慕对象?
阿聪道:谁跟你胡说的?
牵牵道:我可以证明不管是谁说的都不是胡说,阿聪你说你,人家都已经走了,你这又借着酒劲,就这样还不敢承认,那以后遇着你喜欢的女孩不还得这样?男婚女嫁,都这个年龄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阿海我也得讲一句,你来这还不是很久啊,怎么这些人走茶凉的内幕消息全都被你打听到了?你是间谍还是考古的?
阿海道:那些女孩子没事就喜欢讲的了,我只是在旁边听到了而已。
胖子道:那我怎么没听到?
阿海道:你满脑子都在思索琢磨,哪有心思听这些东西?
牵牵道:好了,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对阿聪来说也是伤心过往,拿到饭桌上来说不太合适,何况当事人也坐在这里,阿海,这事是你提起来的,你跟阿聪喝一个,算是赔礼。
阿海道:我赔,阿聪你喝一半就好了,哎呀,那我得喝两杯了。
牵牵道:突然发现咱们四个都是单身哎。
阿海道:我肯定是。
胖子道:我必然是。
阿聪道:我不得不是。
牵牵道:看你们一个两个没追求的样子,还肯定必然不得不,想一辈子打光棍啊?
胖子道:那你说单身,你不是啊?
牵牵道:我多么希望不是。
胖子道:那就是了,都一样。
阿海道:哎,阿牵,你待过几个店了?就一个小姑娘都没看上?
牵牵道:店这是第四家,看上不看上都不能算,得跟你在一起了才能作准,我说我看上一百个,其实跟一个没有是划等号的,这应该是你第一家店吧?你可别说你有目标了。
阿海道:之前有一个店实习了两三天,是培训时候过去的,严格来说这里是第一家,我没有目标,这里女孩子都是比我先来的,你们一个都没看上,那就说明她们不够好,我要看上谁了,那就我也跟着不够好了。
牵牵道:你这话心机太重,女孩子不是商品,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能说有没有对上你的眼,这个是要两两来看的,没有一刀切的准绳,你这样说话太得罪店里那帮姐妹了,赶紧自罚一杯,不然我不敢保证她们不会听到这话。
阿海仰脖子道:你太狠了,今天这酒全都跟不在场的人喝了,又是敬又是赔的。
牵牵道:有一天你跟别人喝酒的时候我也会不在场的,要不要现在当面你就先喝了?省得你到时候推三阻四的。
阿海道:我先敬你一个吧,来的那天还是你去接我的,说请你吃饭到现在也没吃成。
牵牵道:你就说那一次,我后来虽然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但是也不好意思提醒你,哪,今天阿聪胖子都在这里,回头作证啊,赶紧安排个时间了结你这桩心愿,我一定从容赴宴。
阿海道:要不今晚这顿就算我的好了。
牵牵道:这肯定不行,今晚是我的,你也讲了,谁请客谁请人的,胖子是我喊过来的。
阿海道:给我一个机会就这么难?
牵牵道:机会可以给你,胖子也可以是你喊的,但今天让你请客肯定不行,有一万个理由都不行。
胖子道:你就让他请好了,刚好我睡醒饿了,一会大吃大喝多造一点,让他多掏一点。
牵牵道:你是后来的有所不知,他要是能多掏我也就算了,关键是,阿海你那大裤衩上连个口袋都没有,刚手机都让我帮你装着,你还装作要请客,吃霸王餐啊你是想?
阿海一拍大腿道:哦,是哦,没带钱包,哎呀忘了,我自罚一杯,是真忘了。
牵牵道:认罚了就好,不要以后跟女朋友吃饭的时候也犯这样低级错误,不然人家就是罚你了,直接甩你了。
阿海道:我都没想起来,平时都带在身上的,今天来打球忘了。
牵牵道:打情骂俏的时候不要忘了就行,刚跟你讲霸王餐我想起来了,我上大学那会还真吃过,刚大一,有一次是上午上完课,到吃饭时间了,我一个同学就喊我出去吃饭,平时我们都在学校食堂吃的,出去不是很多,我俩关系非常好,一个宿舍的,我当时以为他要请我吃饭,就答应了,当时我没带钱,谁知道他自己也没带钱,看我答应了以为是答应请他吃饭,然后两个人都没讲什么就直接去了,是那种大排档,左边进去是厨房,菜叶全部那小篮子装着放在那里,自己看个人口味自己搭配的,中间墙上有一扇门,过去右边摆了桌子,那边对外边马路也开了一扇门,我俩就坐下来吃,我吃饭你们知道的,比较快,完了就一直等他慢慢吃,吃完好去付钱的,他越吃越慢,就等着我去付,最后实在饭碗和盘子都吃得比盛菜之前还干净了,水也喝了好几杯了,再不走都赶不上下午的课了,我就说,付钱去啊,他说,不是你付吗,我说,你请我来的,他说,我以为你答应请我的,然后两个人放低声音一合计,都没带钱,然后他问,怎么办,我说,要不去取吧,你先坐这里等一会做人质,我取了就过来,他说,人家会不会相信哦,两个人大中午的来吃饭居然没带钱,还就十块钱,我们学校那地方大排档便宜,四块钱炒一个菜,饭免费吃,所以一共才八块钱,但就是两个人一分都没带,周边几个桌子上边也都是不认识的,就是跟人家借也说不出口,然后两个人站到门口来商量,不是不想给钱,就是怕说出来人家不信,都没干过这种事,又单纯,老板从另一边门出来站我们旁边,很奇怪地看着这两个人吃晚饭站门口窃窃私语,也不走,我们怕他听见,就走下去一点到街边,回头看老板还是没有什么表示,一想是不是他以为我们付过钱了,然后我那同学就往回走,说算了走吧人家不知道也不会在乎这几个钱的,我还不好意思,走了两步,慢慢的,脸都红了,那家伙就开始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还回头跟我喊:你还不跑啊?我一听他都喊出来了,再不跑估计老板要反应过来了,于是也跟着飞跑,一直跑到学校里边了才松口气,然后后边撵过来一个学长拦住我们,一脸的高兴,问:两位同学要不要加入校田径队?
阿海笑道:你们那是逃命啊?为了八块钱都跑进田径队了。
牵牵道:最主要是不好意思,后来也想着把钱还回去的,也不好意思去还。
胖子道:那你们还有没有去那地方吃饭?
牵牵道:没有,不光我们没有,别人也没再去了。
阿聪道:为什么?
牵牵道:因为倒闭了。
阿海道:八块钱就倒闭了?
牵牵道:开玩笑的,没倒闭,不好意思回去,总觉得人家记得或者能认出来,坐那尴尬,所以说你啊,出门一定记得带钱,不然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我这个就一直记到现在,一生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