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刘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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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介赌徒

话说这日,京口最大的赌馆和盛赌馆里人声鼎沸,不时传出“卢!卢!卢!”“雉!雉!雉!”的声音。赌馆正中最大的赌桌之上,一群人正围观二人摴蒱。棋盘之上,一方只有一子未达,且仅余三步,而另一方尚有七子。对赌二人之中,一人想是输了不少,面前仅有一块碎银,沉默无言,目光呆滞地盯着另一人手里的掷筒。再看对面之人,身材高大威猛,笔直坐着,也比身后站立之人矮不了多少;身着布衣,襟衽平整,竟称得几分霸气;束发高挺,天庭饱满,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此时虽面带笑意,却让人心生畏惧。

只见他死死盯着对赌之人,似乎并不关心赌局,稍显随意的陆续摇出五条掷木。

“雉!”

众人欢呼起来。

唯有对赌二人,并无声音。

这赢钱之人正是刘裕,他本是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交的后代,只因朝代更迭,家道中落,虽继承父业,尚有个功曹的公职,然国家颓废,公饷竟不足以维持日用,不得不事农耕伐樵以补贴家用。话说此人身上,有两道奇事人尽皆知。一是此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刘翘请算命先生卜了一卦,道是命相和父母相克,须得送他人抱养。恰逢乱世,各家自顾不暇,哪有余粮多抱养个孩子,刘父无奈,准备将其投井,幸得刘裕姨母不忍,将其抱养,因名寄奴,此后刘父也多有看望资助。及裕六岁,刘父新娶萧氏,卜卦言命相无克,乃接回抚养,后又添两弟,名唤刘道邻刘道规。萧氏虽为后母,仍待之如己出,多有宠溺,只养得寄奴身形健硕,孔武有力,足有七尺六寸,然脾气火爆,同龄者多有畏惧。成年之后,刘裕感报养育之恩,以萧氏无后,孝顺无加。这第二件,说是此人上山伐樵之时,曾遇一白蛇,惊恐之时挥刀砍断蛇尾,白蛇遂逃跑,刘裕哪里肯饶,追了足有十来里,只追得白蛇无路可走之时,这白蛇竟化作人形,方说自己乃药仙化身,祈求刘裕放过。刘裕虽火爆但心善有余,遂放过白蛇,独自伐樵归家无二。待刘裕归家夜晚睡梦之时,得白蛇化身告知,道作为回报,在屋后植一灵药,敷用可治刀剑伤。次日刘裕巡屋后查看,竟真有一株草一夜莫名出现。几日之后,恰逢另一樵夫误砍伤自己,刘裕用此草敷用,果真很快痊愈,世人称奇,命此草为寄奴草。

这刘家,虽说富裕不足,然一家五口和和睦睦,勤勤恳恳,日子过得也还不错。然天有不测风云,在刘裕十八岁那年,刘父外出省亲之时,竟被泥面红巾的强盗劫杀。萧氏一介女流,丧夫之痛之下,终日以泪洗面。刘裕悲痛不已,经此一变,性格大变,辞了功曹的公差,终日不事农作,与乡里无赖厮混,因其多有义气,竟成了地痞头子。话说这萧氏也不是一般人,半年之后竟从丧夫之痛中走出,尽心抚养道邻道规,又借了娘家的光找人说媒,给刘裕讨了一房媳妇,还生了个女儿取名刘兴弟。本希望娶了媳妇有了孩子,能够让刘裕收收自己的无赖行为,踏踏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可他竟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婚后经常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入赌馆。不过这刘裕倒是机灵,赌博竟然赢的多输的少,因而更戒不掉着赌博的恶习。

胜负已分,刘裕身后之人忙将对面最后一块碎银收来,送到刘裕手中。此时天色已然不早,刘裕朝对面一拱手,“兄弟,对不住啦!”,准备起身收工带着一帮朋友去喝酒。

就在这时,突然闯进来一群家丁穿着的壮汉,估摸着有二十来个人,只见他们一言不发分成两队,拨开人群,在赌馆大门向内半丈组成了一个过道。中间有一个赌徒抱怨了几句,为首的壮汉瞪了他一眼,他便灰溜溜挪到了角落。别看赌馆里全是地痞无赖,可京口毕竟是个小地方,谁见过这个阵势,赌馆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好奇地望向这群人。不时,走进来一个人,只见此人衣着鲜亮,细密的纱丝上绣着精致的兽纹;腰带上嵌满了金银玉块;腰带上挂着手掌大小的玉牌,上面刻着猴,一眼望去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绿光;右手拿着象牙麈尾,左手扶着麈尾的羽毛。刘裕也望向此人,这位公子约莫三十来岁,皮肤白嫩,大概非富即贵,嘴角上扬,眼神微微向上,并没有对众人的惊讶有所反应,而清秀面目之上唯有眉毛甚浓。

此刻赌馆更加安静了,众人鸦雀无声,一些人更是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巴。赌馆老板见来了贵人,忙不迭的迎上去,就在老板点头哈腰准备说话之际,此人身形不动,并不理会老板,用低沉的声音问了一句:“谁是刘裕?”

众人的目光转向了刘裕,刘裕先是一愣,而后慢吞吞的站起身,左手扶着赌桌,右手抓着刚赢的碎银,腰斜靠着赌桌用同样低沉的声音答道:“我!”

这位公子见有人答话,目光看向刘裕又挪向他对面的座位,边往赌桌走去边说:“听说你很会赌钱,咱两赌一把吧!”

家丁见公子过去,健步上前开道,众人纷纷散开,坐在座位上的人也起身走开。为首的壮汉挪了挪座位,又从旁边的家丁手中接过一个座垫放在了凳子上,公子这才落座。

话说这刘裕因为赌博经常赢钱而在士族之中也有一些名气,经常找他挑战赌博的也大有人在,今天这位,气魄虽有些不一样,但在他眼里,这又是一次赢大钱的机会而已,因而内心甚至有些窃喜,答道:“乐意奉陪!”笑了笑随公子之后坐下。

四目相对,公子平静的说,“赌什么?”

刘裕按耐住心中的窃喜,随意的答道,“公子您说”。

公子看了看赌桌上的摴蒱棋盘,“那就摴蒱吧!”然后放下麈尾,左手抬起手掌向后,家丁识趣的递来一个盒子。

公子将盒子放到赌桌上,面朝刘裕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块金条,“这里有二十万钱,今天就带了这么多,输完为止!”

“啊!”众人齐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随后都停下了赌局,慢慢的移向刘裕这桌。

刘裕内心有些慌乱,他之前赌博,最多也就赢几千钱,这么多钱真的是见也没见过啊,一上来就这么大的阵势,看来来者不善啊,不免竟背后发汗。但他知道赌博重要的是气势,不能让对面赢在气势上,随之马上稳定了心中的起伏,用看起来相当平静的话说到,“公子好大方!”

说罢,两人互不言语开始了赌局,众人也不敢出声,安静的看着,平日里吵吵闹闹的赌馆,竟然只能听到掷木的声音。

话说这摴蒱,还真不是简单的赌博工具,兼有技巧和运气才能赢。刘裕无愧是又聪明又有运气的赌徒,十来局之后,贵公子面前兑换的银锭已经少了一半。

几局下来,刘裕慢慢稳住了心理的波动,脸上难掩欢喜,时不时露出微笑,而反观贵公子那边,一脸惆怅,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手扶愁眉。

天慢慢暗下来,本来已经到了闭馆的时辰,赌馆里没有一个人散去,老板识相的拿来十多根蜡烛点上。

“最后一把吧?都赌上!”

赌馆众人又整齐的发出了“啊!”的声音。

赌桌上的人,输了太多之后,总想一把赢回来,反而输的精光,这种情况刘裕见多了。他现在火气正旺,没有理由不跟啊!

“行,最后一把!”

说完,两人整理棋盘,又开始了新的一局。

果不其然,刘裕又赢了,他露出满意的笑脸,将公子的身前的钱挪到自己面前,吩咐身后的人,“帮我拿个袋子来装上!”刘裕身后的人拿过袋子来,快速的将钱往袋子里装,一边嘟囔着,“这下咱们跟着刘大哥发财啦!”

刘裕并不和身边的人答话,望向公子,只见这位贵公子面容难堪,早没了刚进赌馆时的其实,低着头唉声叹气。身边的家丁一脸难看也耷拉着脸不知何从。刘裕拱手作揖,“公子,对不住啦!”说完就在簇拥之下朝门口走去。

“等等!”就在刘裕要走出门去的时候,贵公子突然站起来,朝刘裕喊道。

所有人又齐刷刷的看向公子,刘裕也回过头来。

刘裕身边的人都警觉起来,想来这贵公子怕是不服,他们心里盘算着,如果他带着这二十来个家丁和刘裕打起来,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愿赌服输,公子不是想赖账抢钱吧?”刘裕冷静的问道,同时瞄眼看向为首的家丁。

“误会了,在下不是这种人。是否可以再赌一盘?”贵公子略带商量的口气问道。

“公子,咱们说好了赌二十万钱,现在赌完了,公子还带了更多的钱吗?不如择日再来?”刘裕稍有得意的说。

“今日带的钱确实赌完了”,公子快速的摘下腰带放到桌上,“我这里有一块玉牌,是故元帝赏赐给家父的,少说值六十万钱,我愿以此为赌注,无论输赢最后一局!”

众人开始小声议论,“什么先帝赏赐,谁都可以乱说!”“一块玉牌,再值钱能有六十万钱?”“愿赌服输!”

刘裕心里疑问,“这个人到底是谁?故元帝赏赐如果是真,应该是大贵族?这钱赢得不赢得?这东西是真是假?”

虽有疑惑,刘裕仍给赌馆老板使了个眼色。

这赌馆老板本是贵族之后,见多识广,举家南渡之后不得不做起了赌馆的营生,因平日里得了刘裕不少好处,自然也听刘裕的话。老板慢慢走到贵公子身边,陪着笑脸拿起玉牌仔细观祥。话说这玉牌,还真不是一般的玉牌,手掌大的玉块晶莹剔透,上面竟没有一丝瑕疵,外缘有几条翠绿色的条纹,在烛光之下竟然泛着微微的光芒;玉牌正面的猴雕工细腻,如栩如生,细看猴子的眼神,竟然能看出一种将帅之气;玉牌北面光滑无比,在右下角果然刻着御赐二字。老板依然笑着放下了玉牌,往刘裕点了点头。

刘裕心里顿生遗憾,想来这位公子也是生在侯相之家,今日竟将祖传之物放上赌桌,也难怪大晋国事衰微。

“好吧,那在下就陪公子再赌一局!”随心生遗憾,但他若不输我,也定会输于他人,刘裕如此寻思,又在旁人的簇拥下坐了下来。

等刘裕和贵公子双双坐定,公子主动发话,“我这玉牌本来可值六十万钱,今日抵做四十万,你可敢赌?”

刘裕心想不妙,“我这手里的钱全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包括之前赢的,再加上我家里的老本,也都不足二十一万钱。他一口开价四十万,我用什么赌?”在刘裕寻思之际,赌馆里的人这时候已经不再惧怕贵公子的气势,纷纷聒噪起来。“赌!赌!赌!”

有了众人起哄,刘裕很难下台,再因为今日一直在赢,心中也难免抱定了必赢的想法,他犹豫着大声喊道,“来!”。随之众人一阵欢呼。

赌局开始,刘裕依然手气很旺,不知不觉间只有一子未达,而贵公子还有五颗。只见刘裕此时心生欢喜,想着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够个吃喝,今日这一赌,竟赌成了富裕之家。如果拿着这八十多万钱,他一定先给母亲和妻子买上一些首饰,再买十亩田地雇人耕种。当然也应该听母亲的话,把赌戒了,以后就在家好好过日子了,再生几个孩子。想到这里,刘裕再也难掩兴奋之情,笑容挂在了脸上。

又到了刘裕掷木,在众人“卢!卢!卢!”的叫喊声中,刘裕掷出了枭,众人一阵叹息。

贵公子掷木,卢,剩四子。

刘裕掷木,枭,剩七步。

贵公子掷木,雉,剩三子。

刘裕掷木,枭,剩五步。

贵公子掷木,雉,剩二子。

如果前几掷还不甚在意的话,现在的情况下,论谁都会忍不住捏把汗了。赌馆众人再次安静了下来,此时的刘裕,心里不免惊慌,但如果剩下两次只要不都是枭,仍然是他赢。

刘裕掷木,枭,剩三步。

刘裕有些困惑,为什么之前的好运气不再,然而他仍心存侥幸,只要贵公子不是两次卢雉,还是他赢。

贵公子掷木,卢,剩一子。

现在刘裕和贵公子都只剩下了一子,而贵公子还是十一步,刘裕仍然占得先机。赌馆里众人大多得过刘裕的好处,也都知道刘裕根本没有四十万钱可输,因此心里都希望刘裕赢,但紧要关头,谁也不敢乱发一言,只能静静的看着。再看贵公子那边,也是眉头紧锁,如果刘裕掷的不是枭,他就输了。

刘裕掷木,枭,剩一步。

刘裕绝望了,然而他毫无办法,现在他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贵公子掷木,卢,胜。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他们知道不论发生什么,刘裕都不会好过了。

此时的刘裕,已经彻底呆住了。只见他面无血色,目光呆滞的盯着棋盘,不知心里是气愤还是后悔!

贵公子狡颉一笑,眼里瞬间有了神采,只见他缓缓站起,躬身向刘裕,在耳边大声的说道,“你输了!”说完拿上麈尾,带上玉牌,拂袖离开赌桌,大步走向门外,边走边吩咐家丁,“钱带走,人也带走,让他们拿二十万钱来驿馆赎!”说完仰天大笑走出门去。众人听着渐渐远去的笑声,竟也后背发凉,不知刘裕听这声音作何感想。

等贵公子远去,为首的家丁走到刘裕身后,从旁边的人手中夺过钱袋,对着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甩头做了个带走的姿势。那两个家丁也不含糊,这就冲过来要架走刘裕。刘裕身后的两个人本来握紧拳头走上前来,被为首的家丁瞪了一眼,又畏畏缩缩的退了回去。

刘裕已经瘫坐一团,一言不发,被两个壮汉轻松架了起来,众人望着刘裕被带走,不知所措。等家丁走远,还是赌馆老板第一个回过神来,赶快让跟着刘裕来的两人去刘裕家里告诉刘母。其他人生怕惹上麻烦,蜂拥着离开了赌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