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昌这天上午没出家门一步。
送走方元上班后,方国昌本想带着黑八出门来个“处女遛”,又担心被人认出他是昨晚被人当成流氓遭喷辣椒水的“当事人”,只得作罢。在房间里转悠来转悠去闲来无事,便把厨房内外清扫了一遍,后来又把方元房间里的脏衣服攒在一起,放到洗衣机里洗净后拿到阳台上晾晒。
就在他打扫方元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在床底下看见了刚来北京时发现的黑色胸罩,想也没想,直接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口里骂方元道:“这崽子,还把这玩意儿当成宝舍不得扔了!”
打扫完房间时已接近中午,方国昌知道方元不回家吃午饭,便直接蒸了米饭,就着老干妈凑活了一顿饭,吃的大汗淋漓。后来给黑八喂了清水和米食,苦口婆心教它一阵“鸭蛋”后,便回到卧室睡了一个沉沉的午觉。
方国昌被方元的电话惊醒。
“爸,搞定,您明天可以来诊所做饭了!”方元语气欢喜。
“大家都同意了?”方国昌欣然不已,“好好好,那俺总算找点儿事干了!哎,对了,你买的裙子小芳还满意吗?”
“老方就忘不了小芳!”方元语气开始不屑,“裙子很合身,她穿着很合适,也很喜欢。难道您还怀疑您宝贝儿子的眼光不成!”
“事儿办得不错!”方国昌又少有地夸起方元,“俺很满意!”
方元听方国昌一口一个“俺”,不禁“嘲笑”道:“爸,看来您的普通话白学了。是‘我’不是‘俺’。您来诊所要是还说土话方言被她们笑话,别怪‘俺’没提醒您。呸呸呸,我都被您带沟里去了!”
方国昌不好意思起来:“嘿嘿,好好,我——以后说话注意!”
“爸,我这会儿出来办点事儿。今天晚上我会推掉一切应酬,回家陪您一起吃晚饭!”方元说着撒娇似地请求道,“爸,我想吃可乐鸡翅了,晚上给我做一份吧!”
方国昌听方元能陪他一起吃晚饭,自然高兴应允。但又怕他食言放他鸽子,便特意问道:“今黑夜——今晚上确定回家吃饭?”
“保证!”方元笑呵呵地打包票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了方元的话,方国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想下午一个人在家无聊,便询问道:“元,家里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吗?我一个人在家无聊!”
方元回应道:“逗八哥?看电视?”
“益智的!”方国昌全部否决,“你说的都是‘丧志’的,玩物丧志!”
“哈哈哈,爸,您老原来是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高尚追求和情操的人!”方元被方国昌的话逗笑了,“哎,对了,在我写字台右下的抽屉里,有墨汁和纸笔,您老就写写毛笔字吧!”
挂了方元的电话,方国昌伸了个懒腰,身心愉悦。当他果真从方元的抽屉里拿出毛笔毛边纸和颜真卿的《颜氏家庙碑》临帖,不禁为之侧目:“想不到还有这些玩意儿,算你有觉悟!”
高中毕业的方国昌,在他们那个年代算是安平峪里的文化人。他经常跟考上大学的方元炫耀,亦或是抱怨,如果不是家庭出身的问题,他肯定也是安平峪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可现实没有如果,时光也无法倒回,他终究没有上大学,也没有资格做乡村教师,而是老老实实继承父辈衣钵,做起了乡村医生。当然,方国昌从父辈继承的不仅只是家学中医,而且还有一手好字。行医闲暇之余,方国昌喜欢展纸研墨,执笔挥毫,写写毛笔字,聊做一种闲情爱好。
方元从小耳濡目染,常跟方国昌一起习帖,加上方国昌的悉心指导,年纪不大便可以在春节时替父亲为邻居亲戚写春联、写福字,而且凭借他的聪慧和悟性,书法功力很快便与父亲旗鼓相当,深得乡亲好评。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当写春联逐渐变成了“买春联”,书法最后的“现实功用”失去现实意义,加上家庭的各种变故,学习和生活琐事的纷纷扰扰,父子俩也渐渐将笔墨纸砚束之高阁。
方国昌看到方元“隐藏”的毛笔纸张,仿佛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故友,不禁眼前一亮。他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戴上老花镜,脱下宽松的背心,换上一件洁白的短袖衬衫,又去用香皂清洗了手心手背。这是他之前写毛笔字的习惯。他以前经常教育方元,古人抚琴清谈、读书习字前都要焚香沐浴,以示敬畏,所以,我们现代人练字习帖前虽不必如此繁琐,但也要清心正性,端正态度,保持衣服洁净,洗去双手的污秽还是必要的。这既是先人留下的文化传统,也是对传统文化的尊重。所以,他每每拿起毛笔之前,都要穿一身干净衣服,洗净双手,方可写字习帖。
准备就绪,方国昌便迫不及待地调好墨汁,铺展开毛边纸。闻着挥散的墨香和纸张的清香,方国昌心潮澎湃,一阵蠢蠢欲动。多年没有执笔,他虽觉得生疏,却也倍感亲切。他比着《颜氏家庙碑》临了几个字找到一点感觉后,便自发写下四个大字:繁体的“仁、義、道、德”。
当他正在仔细端详揣摩刚刚写下的这四个大字的字形结构时,门铃响了。
“谁啊?”
“查水表的!”
“这就来咧!”
方国昌赶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跑去开了防盗门。
站在门口的却是一位挎着小包、身体丰腴、穿着花哨性感的年轻女子。没等请她进门,她便推开方国昌,从客厅厨房到卧室阳台和洗手间搜了个遍,就连窗帘后边都没放过。
看着她那鲁莽轻率、风风火火的样子,听着她那一指多高的尖尖的凉鞋后跟踏得地板嗒嗒作响,方国昌疑惑不已:“姑娘,你这是……”
年轻女子口气火爆:“方元呢,我找他谈点事儿!”
方国昌这才发现自己上了这个女子的当:她根本不是来查水表的,而是来找人的——来找麻烦的,方国昌已经有了预感!
“方元上班去了!”方国昌尝试着安抚这位年轻女子的情绪,“姑娘,你找他有啥事?你有事跟我说,我是他爸!”
只见女子浑身打量一下方国昌,讽刺道:“你是他爸?方元还自称是‘富二代’呢!难到你是富一代?”说话间看到方国昌刚写的“仁、义、道、德”四个大字,说道,“哟,书法家呢?”又侧歪着头念道,“仁——什么——道——德?”
“义!”方国昌热心地补充道,“繁体的‘義’,‘仁义’的‘义’!”
女子却嗤之以鼻:“还‘仁义道德’呢,我看就是‘衣冠禽兽’!”说完又环望一周房子,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娴熟地点着一根烟,“抽烟吗?‘富二代’他爸!”
方国昌见这名陌生女子眉眼轻浮,头发焦黄,浓妆艳抹,说起话来也阴阳怪气,知道不是善茬儿,便没接她的话,也没接她的烟,而是故作热情道:“姑娘,喝点茶水?”
“用不着!”只听女子没声好气道,“你不用假热情献殷勤,我就想让你给方元这个混蛋带个话: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