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月沛臣出了城。怎料我们无处可去。
几个月前,沛臣出战吴越虽然战胜,但却让易思承侥幸逃过一命。如今他已命所有吴越士兵见到我们格杀勿论。而现在南唐已亡,我们再无藏躲之处。沛臣和我都知道,仅我们两人之力难敌千军万马,易思承不放过我,所以我们只有逃或战。
多年来的逃亡已经让我厌倦,我不想再逃。死有什么可怕,我又不是没有死过,只是,我死了,他怎么办?
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沉重,眉头紧蹙。我主动去握住他的手,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随即问道:“你说,我们去哪?”
“大理吧。听说那里风景很好,我早就想去了。”
他又笑,“好,就去大理。”
正当我们转身即走之际,突然破空声音乍起,千万支铁箭一齐向我们射来——
我有霎时的茫然,可随即忙扬起手牵起长鞭,用力甩向四周。转眼间,无数铁箭骤然而止,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可箭阵一批接着一批,我根本来不及应付。
只见沛臣一跃半空高,拔出剑来横扫一记,那些铁箭受到剑气的抵抗,突然之间反方向飞射,最后深深地扎进了树干。
我与沛臣背靠背,警戒的看向四周。
我们虽不说话,但已明了现下的状况。该来的总会来,看来我们只有战了。
我伸手婉转一托,一簇艳红的火焰自我的手心幽幽亮起。在我将火球向外抛的同时,沛臣的剑气加剧,顷刻间,通天的火光吞噬了四周的一切。
大火起得迅速,灭得却也快。
天空突然雷声大噪,不一会儿就下起大雨。
在一片焦炭的烟雾中,数不清的人影慢慢隐现。我定睛一看,为首的果然就是易思承。
“呵呵,月将军,几日不见,武功又有精进啊。”他拍着手,笑容满是厌恶和讽刺。
“好说。”月沛臣则没功夫和他打混,直接说道:“你在此阻截我们,想必是要报当日之仇吧?可惜,才区区几百人能耐我何?”
易思承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我,“姑姑,你说你们今天逃得掉吗?”
我撇过头不作声,我本就不会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
“那我就要看看你们的本事!”
说完,他拿起萧开始吹奏。
萧声忽紧忽慢,如游魂低吟,又好像地狱传来的哭泣,那简直不是人间的声音。而这些身着盔甲的士兵听到这种音乐,一个个居然都精神抖擞起来,他们一步又一步地向我们靠近,用他们漆黑却尖锐地手指不停地挥舞着。
糟了,原来他们不是人,是尸。
月沛臣眉头紧蹙,看起来和我有同样的担忧。现下大雨滂沱,火攻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惟有硬拼。
我扬起手中的鞭子就往他们打去,可是叶片连成的长鞭打在他们身上竟然没有一点反应。我猛然一震,整个人向后退了好几步。
月沛臣扶住我,随即上前又是一阵乱砍。
一个士兵被砍掉了头,头颅滚到我的脚边,睁大了双眼,可他的身躯依然不停地靠近……
多可怕!他们本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勇士,可如今却变成了行尸走肉,任由人随意控制,如果他们的魂魄知道自己的躯体是如此下场,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
我弯下身,伸出手阖上他的双眼,可他却突然咬住我的手指,任我怎么甩也甩不掉。生疼的感觉犹如深入骨髓,直到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我才发觉他渐渐松了口。
触目惊心的鲜红就像黑暗中的光芒,突然之间给了我暗示。
我用叶片割伤自己的手腕,霎时间血流如注。那些死去的士兵闻到血的味道,果然全都向我靠来。
趁着混乱,我一跃而起,长鞭狠狠地向易思承挥去。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逃开钳制,硬生生的吃了我一鞭。他停下吹奏,那些士兵的死尸也就停止了动作。月沛臣见状连忙与我一同攻向他。
易思承的旧伤未愈,加上现在要同时对付我们两个人,所以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本想我们可以轻易获胜,可是易思承突然从萧孔中射出无数银针,沛臣来不及躲避,眼看就要中针,我迅速向前一档,紧接着,无数刺痛穿越我的身躯——
也许在死亡之前每个人都会奋勇一搏,我伸出手,长鞭在我的手心不断拉长,穿过易思承的胸膛。
我直觉脸上一热,血腥翻涌似的惹得我干呕,可是从我口中吐出的,竟然也是殷红鲜血……
我眼一黑便倒了下来,月沛臣及时抱住我。
他的眼里闪着泪光,我第一次看见了他的恐惧。这个面对千万大军都不皱眉头的大将军,到最后,居然也会害怕死亡。
我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在我为他挡那一击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很多我本来不想去面对的事。
“洛……洛凝……你……你没事的,你……你会没事的……”他的声音哏咽,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温热的,带着伤痛。
我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伤口处还不住地在流血,我看着他,轻声说道:“当我的血流尽,我会变成原来的自己,我还是我,没有改变。”
他不住地摇头,把我紧紧地拥进怀里。
“你知道吗?我在千年后的世界里经常会梦到南唐沦陷,可是我从来没有梦到过这样的结局……”
“不要再说了……洛凝……不要再说了……”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又说道:“如果我们还有缘再聚,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妻子,我们好好的相爱,好好的在一起……”
他使劲地点头。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慢慢飘在半空中,我的身体渐渐化为落叶花瓣。
大雨已停风又起,狂风缱绻起地上血色的碎叶残瓣飘散在天空中,犹如满天飞舞着红色的花瓣。
远处,又来一批黑色的军队。
我听不见为首的将军在说什么,只见月沛臣茫然的看他,然后又低下了头。
天地万物似乎都在瞬间枯萎,那个男人依旧在红色花瓣中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