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树林满地黄叶。
我和月沛臣在四周的树干上察看,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
“易思承应该不会伤害慕葵,他们之间无仇无怨。”月沛臣说道。
“话虽如此,但一个习武之人会随便丢弃自己的兵器吗?”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连自己的兵器也不要的。就在这时,魔石从我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缓缓飘出来,它低空飞了一段路,落在树下。
那树叶上的是……血?
月沛臣把那片染血的树叶捡起来,叶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色,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了些时日。
“这会是慕葵的吗?”我低声问道。
他又环视了周围,道:“如果慕葵真的在这里失踪,而这里又没有打斗的痕迹,那只能说明两人武功悬差极大,对方只用了一招就将慕葵拿下。”
“慕葵的武功虽然不高,可是谁会和她有仇?难道真的是易思承?他抓她干什么?”
月沛臣摇摇头,“未必。现下各地战况紧急,易思承应该早回吴越,他不会在南唐久留。”
“那还会有谁?”我疑惑地看向他,心里想着其他人的可能性。
他忽地轻笑起来,“也许这把刀不是慕葵的,我们太敏感了。”他看了看夕阳,又道,“我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或许真的是我们敏感,但你就一点不担心吗?慕葵……她或许喜欢你……”我还记得那日在润州,慕葵发脾气只要月沛臣陪他说话,女孩子这样的行为难道不代表喜欢吗?
他又笑,可是这笑却带着点得意。“她把我当哥哥,我也只把她当妹妹。”
“我不信,慕葵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特地和你解释她的任性,她要是不在乎你,干嘛和你说那么多?”
“哦,原来你当时在偷听。”他了然地点着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自知是我理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反正你们也都只是谈些无聊的事。”
“慕葵只是希望别人理解。其实她很羡慕你。虽然你经历了许多的挫折磨难,可是你有世界上最好的爹娘,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你身边守护你保护你,即使是面对死亡。这些对于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的慕葵来说,简直就是不能想象的幸福。”
“你很了解她。”我坦言。
“不,这不是了解。”他叹气道,“我也没有父母,我也被感动。”
“你——”原来他也渴望着亲情……“现在说好了,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好好保护你。”
“你保护我?”他看样子像是不信,“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我保护你吧?更何况,**在临走前把你交托给我,我更应该好好保护你吧?”
我娘?交托?
想起他曾经对天发过的誓,他说会生生世世至死不渝地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什么承诺都没有给过他……
“沛臣,我也发誓,我不会再让你受伤,我会保护你,我保证。”
他扬起嘴角,我从没发现他开心的时候嘴角也会有酒窝。“好,再让我保护你最后一次,然后都由你保护我。”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欲言又止,随后道,“走吧。”
几天之后,整个皇宫沉浸在婚礼的喜庆中。
我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远远地就看见大红花轿一颠一颠地被抬进宫门。一路上红绸铺路,花瓣飞扬,唢呐鞭炮更是震耳欲聋,热闹非凡。
婚礼到场的都是南唐的高官重臣,月沛臣负责皇宫安全正在四处勘查,而我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自是进不了大堂,只能在这后宫花园里独自清闲。
身后忽然有人拍我的肩,我一回头,却看见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子遥?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在为某些事担忧。“慕葵有来过吗?”
“慕葵?”我一愣,随即想到树林里的那把弯刀还有树叶上的血,“难道那刀真的是她的......”
“什么?什么刀?”他急急追问。
“我们在一个孩子手上看到一把弯刀,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是慕葵的。”
“那孩子呢?”他又问。
“那孩子说刀是在树林捡的,然后我和沛臣去查看了一下,只发现一张染了血的树叶。”
“血?”他四周张望,喃喃着:“慕葵一定在这皇宫里。”
见他转身要走,我忙叫住他:“你要去哪里?慕葵究竟怎么了?还有你们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过头,只简单说了一句:“前些日子被杀得小和尚是她弟弟。”
什么?他们说的真佛降世的神童是慕葵的弟弟?那慕葵这次来......
“我怕她太冲动会出事。”
“可是你知道她在哪吗?她是在树林不见的,你怎么知道她在宫里?”
他不作声,面无表情地下了山。
我皱起眉头不禁想着,虽说那小和尚死因不明,宫中谣传不止,很多人都说他是道破天机死于天命,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大宋使的反间计,南唐算是打了自己一巴掌,他们不能明斩,当然就只能暗杀。只是这命令......会是盈岚下的吗?如果是,慕葵来找她报仇,她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囚禁她?思及此,我也不顾今天是什么日子,疾步走向李煜的寝宫。
走到新房门口,两个宫女急忙把我拦下。
“沐姑娘,酒席已经开始,姑娘还是前去正殿吧。”
我冷冷睨了她们一眼,道:“我要见国后。”我故意强调“国后”两个字。
她们互望了一眼,欠着身子仍没有让路的打算。我不免有些生气,大声道:“你们让不让?”
终于,屋里传来了声音:“让她进来吧。”
我一进屋,盈岚正盖着红盖头坐在床沿,房门“咯吱”关上,她就淡淡开了口。“姐姐找我何事?”
“你是不是抓了秦慕葵?”我开门见山问道。
她轻笑,拉下头上的红盖头朝我走来,“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这么急要见我就为了这件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轩窗突然打开,一个白色身影飞窜进来,他看见盈岚伸手就是一掌。盈岚也没料到会有人突袭,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掌,一连退了好几步,跌坐回床沿。
“说!慕葵在哪里?”来者手持玉箫抵住她的颈喉,厉声问道。
盈岚拭去嘴角的血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陆子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说这话不就等于承认了她知道慕葵的下落?我在旁默默看着,也不知该不该阻止。只见盈岚向后一闪,巧妙地躲过了陆子遥的玉箫。可是陆子遥也不想放手,他一招一式仍旧钳制着她的动作。
两人打着打着,便打到了房间的中央。盈岚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一掌受了内伤,她的攻击空有招式而无气力。陆子遥节节逼近,盈岚只得动用法力,可是当她刚准备运功施法,一口鲜血就自她的口中吐了出来。
我见如此,心里一急,连忙挡在盈岚面前,阻止道:“够了!”
陆子遥猛烈挥下的玉箫在我耳畔刹然而止,我直直地看他,没有一丝害怕。“够了。住手吧。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慕葵的。”
他收回玉箫,冷冷地说道:“我只想知道慕葵在哪。”
盈岚的声音有些吃力地传来:“就......就算让你找......到了她,她也未必......想见你。”
陆子遥的目光一颤,像是被人说道了痛处。他缓缓后退几步,终于飞身离开。
我转身,发现她此刻脸色苍白。我连忙扶她到床上躺下,掌对掌给她输了些真气。
直到她脸色渐渐红润,她才开口道:“谢谢你,姐姐。”
“这几**就别再用真气了吧。”我叹口气说着。
“姐姐......”她欲言又止。
“什么?”
“你真的会离开吗?”
我真的会离开吗?我真的能接受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吗?我笑,摇了摇头,“会吧,或许明天就走。”
“你要是走了,月沛臣也一定会走。”她低着头,淡淡说着。
“沛臣帮不了你们,这个国家终究会亡,这就是天意。”
“你怎么知道?”她抬头看我,情绪有些激动。
我摇头不准备回应,捡起地上的红盖头盖在她的凤冠上。“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你做的一切已经够了。”
“不。还不够。我要保住他的国家。我要我们幸福生活在一起。”
我知道我劝不了她,她有她的立场,有她所坚持的选择。“好了,别谈这些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要扫了兴,我等一下叫宫女去煎副药给你喝。”
我打开房门正准备走出去,盈岚又道:“秦慕葵在天牢,你去把她接出来吧。”
来到天牢,几个狱卒见到我,全都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其中一个上前说道:“沐姑娘,国后有吩咐,只要你来到天牢,秦姑娘就可以任你带回。”
我点点头,并无作声。
在天牢里辗转步行了一会儿,终于看到秦慕葵傻傻地坐在牢房一角,狱卒打开牢门,我却没有见她动过一丝一毫。
这间牢房很干净,牢门的左侧有一个带纱帘的大床,正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还附有蜡烛,想来这或许是天牢里最好的一间牢房了。
“慕葵?”我走近她,扶住她的肩,轻声问着。
她缓缓抬起头,用迷离的眼神望我。“沐姐姐?”
“是,我是。你是为了替你弟弟报仇才来这里的吗?你真傻,你明明知道你不是盈岚的对手。”
她不回答,视线落落,整个人像是丢了灵魂。
“你怎么了?是不是那里受伤了?”见她还是没有反应,我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吧,我带你出去。”
“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她挣开我的手,依旧坐回原来的位子。“我在这里很好。”
“你......你是自愿被关进来的?”
“其实盈岚说的没有错,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仇。爹、娘、慕安、慕廷他们选的路和我不一样,既然我早就不是秦家人了,又何来为他们报仇?”她的眼睛没有看我,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我觉得我真傻,自以为自己很重要,可是......其实没有一个人需要我,我根本就是多余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三年,你不是和子遥在一起吗?”我坐在他身边问着。
“子遥?”她冷笑,“他要的是慕安,只是可惜慕安出嫁了,我才不要当慕安的影子!”
“他把你当成慕安?”子遥应该没有这么糊涂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可她却别过头去,淡淡道:“我不想提他。”
“他很着急地四处找你。”我说。
“沐姐姐,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出去。”
我站起身,双手后摆,打量起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牢房,“你的家人离弃你,所以你就一个人了吗?你知不知道,当我和沛臣在树林里看到血渍,我们还真以为你出事了。”
“那是盈岚的血,是我伤了她,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出手。”
我点头表示了解,“可是我和沛臣很担心,尤其是他,因为他说他把你当妹妹。”
“沛臣哥哥?”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出去?”
她低着头,想了许久,“能不能......不要告诉子遥?”
“好。”我说。
回了客房,一干太监在房门口候着,沛臣手拿圣旨,整个人怔怔地,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道。
他不说话,只拿着圣旨让我自己看。
我迅速的扫了一下,视线却被最后几个字牢牢钉住——
即刻出兵!?
“圣旨已宣,老奴这下告退了。”
“等等!”我叫住为首的大太监,转身对月沛臣说道,“你真的要带兵出征?”
那老太监说道:“圣旨既是天命,怎能违背......”
“你闭嘴!”我只要他回答。
“洛凝,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然是什么?”
他大叹了一口气,疾声说道:“现在大宋和吴越的军队正从三面朝金陵涌来,你说我们离开,我们可以到哪里去?易思承他会放过你吗?你我二人怎敌得过千军万马?洛凝,我知道你不想牵扯这些战乱纷争,可是这是我们唯一可以走的路。”
“好!”我承认他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他如果上战场就是拿命在赌,他不知道他自己这条命是赊来的吗?他怎么可以杀人?
我顺了顺气,对这老太监说道:“告诉李煜,我与月沛臣要成亲,婚礼过后方才起兵。”我不信盈岚她这点时间都不肯给我。
“是,老奴这就去禀告。”
“洛凝,你这又是何必?”
“难道你不想娶我?我不会后悔,如果我不嫁你,我才会后悔生生世世。”
他的眼睛忽地温柔下来,扬起淡淡的笑,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们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