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一个下午。四下里开始弥漫着夏天的味道。办公室窗外的绿日日蓬勃,已不复初春时的新绿。从电脑前抬起头时,黎陶的眼光自然自然地投到了窗外那片蓬勃,及被枝枝蔓蔓切割成小碎块的蓝天上。
很是赏心悦目。
黎陶心情一愉悦,双脚就开始不安分,突然想去日报那边逛逛,看看有熟人回来没有。
都市报和日报正好在这层楼的两端,中间隔着一条狭长的弧形走廊。正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记者们采访的采访,回家的回家,编辑们也要三四点才陆陆续续回来编版。
走廊里十分安静。
日报采访部人影都不见一个。编辑部的门却虚掩着。
黎陶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想偷偷看看是不是有师兄师姐回来了,是就进去吹吹水。
最靠近门边的胖子师兄的桌,是空的。黎陶轻轻把门又推开了一点点,斜对着漂亮师姐的桌,也是空的。阳光越过枝桠落进窗来,明明暗暗地铺陈在一张张空桌上,仿佛碎了一地的流光。偌大的办公室里竟然只有秦肃生,正负手立在窗边,浸着这流光,似笑非笑地望着黎陶。
“怎么鬼鬼祟祟的?”
黎陶头皮麻了一下,只好索性推开门讪讪地笑了下,“秦总,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嗯,今天风好。”秦肃生生话音刚落,窗外的枝叶很配合地相互推搡了几下。
秦肃生是日报主抓采编业务的副总编。年纪比黎陶父亲黎草沐要小一点。以前在日报试用阶段,对黎陶还不赖,时常会给一些业务上的指导。后来报社重组组织面试时,作为主考官之一的他,居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黎陶很勤奋啊,就连租房子也租在闹市区,这样晚上写稿写到多晚回去都不怕。”话音刚落,采访部主任立刻神情暧昧起来。黎陶的脸腾一下红了,这什么逻辑,谁说租着闹市区是为了加班写稿?她黎陶像这么敬业的人吗?此外和他交集并不多,合并入都市报之后,面都难得碰上一回。
秦肃生问:“回来写稿吗?”
黎陶说:“哦,是的。”
秦肃生又问:“在那边适应吗?”
黎陶说:“哦,还行。”
秦肃生想了想说:“今晚公安局约我吃饭,负责宣传的也在,你要不要一起来?都市报得自己挖料,认识多个人就多些线索,公安线的很多题材都适合你们呢。”
“哦,好啊!谢谢秦总!”黎陶当时正愁没人脉没料呢,想不到天上掉下馅饼了,忙不迭地答应了。
就餐的酒店在市郊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黎陶出来应酬得少,从来都不晓得,原来吃一餐饭要喝如此多的酒,还都是白酒。公安局那帮人,不但大老爷们酒量惊人,同来的几个姑娘也堪称女中豪杰,推脱的话说出来,倒好似矫情得很。酒宴从晚上七点一直持续到将近十点。觥筹交错间,似乎大家都有些熏熏然了。退下阵来,黎陶一缩进秦肃生的车里就不想动了,整个人软在座位上。
秦肃生皱皱眉,“不会喝,还喝得那么实在。”他的脸晕开了一层红,由于酒精的缘故,说话的语调略显亢奋,但神智还算清醒。
车沿着山路无声行驶。路两边是高过膝头的野草,茂盛的丛木。黎陶把头抵在窗玻璃上,眼神有些迷离。
“头痛吗?”秦肃生侧头看了一眼。
黎陶勉强笑笑,“嗯,有点晕。”
秦肃生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在黎陶额头上探了探,又握了握黎陶的手,“还好,没那么烫。”
黎陶嘴角弯了一下,漾出一个微笑,算是回应,眼神却迷离着,脸颊连同耳根,都呼呼往外冒着热气。
秦肃生看了,心下一动,刚松开的手不由得又握紧了。黎陶本能地想甩开,无奈手脚却软绵绵地不听使唤。
忽然,车卡住了。秦肃生试了又试,饶是动弹不得。他下车一看,原来是后轮给路边一个草堆吃住了,草堆再往下,便是斜坡。他拍拍额头嘀咕一声:“看来今晚确实有点喝多了。”
“黎陶,黎陶。”秦肃生双手伸进车里,晃了晃黎陶的肩膀。
“怎么不走了?”黎陶漂浮的意识渐渐聚拢,只是头还重重的。
秦肃生说:“车卡住了,我们困在山里了。”
“哦,困在山里了啊,困在……”黎陶看了看周围环境,迷离的眼神瞬间被惊恐擦得清晰明亮起来。一眼望去,这里除了隐没在黑暗中的山路,就是同样隐没在黑暗中的野草和树丛,如何能喊到人来救援?天啊,市区里那么多酒楼,怎么偏偏跑到这山上吃?刚才一起吃饭的人呢?全都哪去了?四周出奇地安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
这时,秦肃生显出了一个成熟男人应有的冷静。他拍拍黎陶的肩说:“别怕,有我呢。车没问题,我们可以叫拖车上来解决,不过,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应酬回来,让人看到待在这不太好。”
“那怎么办?”黎陶眼巴巴地看着他。
秦肃生说:“这里离山下的公路不算太远,我先送你出去,再叫拖车来就行了。”
“可是,这里……”黎陶想说这里连路灯都没有,看不清路怎么走,两边都是草丛,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突然冒出几个吸****的抢劫犯,但嘴巴张了张,没敢说出来。
秦肃生拉起黎陶的手说:“放心吧,有我呢。”
没了车灯的照射,山路一下暗了许多。月光和着树影映在地上,时明时暗。黎陶精神高度紧张,生怕那些可怕的场景真的出现,一只手给秦肃生牵着,另一只手也紧紧攀着他的手臂。
刚走出一段,忽然,秦肃生一把把黎陶抱起来,“我来看看你去到那边瘦了没有!”
黎陶尖叫一声,吓得不轻。好在他很快把黎陶放下来,却又把脸埋在黎陶脖颈间,酒气冲鼻而来。
“秦总,您喝多了!我们赶紧走出这段山路吧,都不知有没有危险!”黎陶挣扎着,简直要哭了。
“吓到你了?呵呵,好吧。”秦肃生放开黎陶,拉着她继续往前走。黎陶不敢甩开,在这条黑幽幽的山路上,他就是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赖以安全的依靠。
“啊,看到马路了!太棒了!”似乎走了整整一个世纪,眼前果真豁然开朗。这简直劫后余生啊。黎陶松开了秦肃生的手臂,兴奋地跳起来。
秦肃生捏了捏黎陶的鼻头,“说了会没事的嘛!”
两人相视而笑。
黎陶不放心地问:“你真的叫拖车就能搞定吗?”
秦肃生点点头:“没问题,你自己小心。到家后给我个信息。”
经过这么一折腾,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这条紧挨着山边的马路上也没几个人了。黎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连走带跑,生怕身后有什么人跟着。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后来,秦肃生又请黎陶吃饭,说是第一次请吃饭就让黎陶受到惊吓,要好好补偿。这次倒是循规蹈矩,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黎陶呼出一口气,想必上次真是喝醉了才那样失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