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关系后正式交往的第三周,石家迎来了春节前的家庭聚餐。组织者就是石老太的大女婿,湖城药监局局长杨正声。每年逢中秋、春节这样的大节日,杨正声都要召集杨家上下和石信长一家聚餐。
老实说,这么快见亲戚,黎陶不想去,但经不起石信长软磨硬泡,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聚餐在当地一大酒店VIP房。
除开石信长弟弟石信佳还在外地上大学无法到场外,石家全军出动,连同黎陶一起,挤进石守仁的黄色本田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路上石老太催着开车的石守仁,“姑丈不喜欢等人,快点,别迟到了。”结果到了酒店,黎陶和石信长一起把一桌子碗筷用白开水烫洗了一遍摆放整齐后,又足足等了20分钟,杨家人才陆陆续续地来了。
石家引着黎陶打了一圈招呼,众人落座。
黎陶自觉地挑了最边的上菜位坐下,抬眼看去,坐正中间主位的是杨正声母亲杨老太。和精神爽利的石老太不同,杨老太年纪没有石老太大,却已是一副风烛残年的老态,拄着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刚进门时石信长姑妈、叔叔婶婶都争着搀扶,看起来倒都很孝顺。
大姑丈杨正声坐在杨老太右边,五官棱角分明,笑声朗朗,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风范。石老太坐在杨老太左边。其余姑妈石韦瑞、石守仁、贾少婉、叔叔、婶婶以及石信长等晚生后辈依次落座。经常参与会务工作的黎陶,一看这架势心下就乐了,这家庭聚餐怎么看着那么像陪领导吃饭呢?莫非这就是所谓大家族的规矩?在黎陶老家吃饭,老少随便坐,方便即可。况且宴会桌的席位摆放是“以右为尊”,按照这个规律来看,杨正声虽是晚辈,在家庭的地位却是比石老太高。
席间众人的“发言”也颇为有趣。大多是杨正声发起话题,大家跟着附和几句。石老太今天的嘴巴更好似抹了蜂蜜一般,吃了一会就主动端起红酒杯,“来,我今天代表石家上下感谢大姑丈。”石老太说着,就把脸转过黎陶这边来,“黎陶,你不知道啊,大姑丈帮了我们家多少忙,没有大姑丈,信长爸爸的工作哪里安定得下来,信长哪能进宇通!这些年大姑丈给了我们家多少关心,多少支持,简直可以说是大恩大德啊!就是平时过个节,但凡姑丈得了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包米一罐油,也从来不会忘记分一份到我们家。有多少女婿能做到这样孝顺,这样有心啊!黎陶,以后你和信长这些晚辈,要记得孝顺杨奶奶,孝顺姑丈……”老太太的敬酒词又长篇又煽情,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脸上的感激敬仰之色配合得恰到好处,黎陶听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杨正声却显然受用得很,端着酒杯但笑不语。
石老太开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端起酒杯给杨老太和杨正声敬酒。
“哦,对了,黎陶是蓝洲人呢!”已然兴起的贾少婉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重要事情般,“和杨奶奶是老乡啊。”
“是吗?”黎陶和杨老太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惊喜。
“黎陶快过来,敬杨奶奶一杯!”石老太忙不迭地招呼着。
黎陶和石信长端着酒杯来到杨老太身边,杨老太拉着黎陶的手,改用蓝洲话问黎陶,家住蓝洲哪里,家里都有谁。世界可真小啊。黎陶忍住心头泛滥的小激动,含着笑回答了。
“好,好……”杨老太笑着连连点头,看样子还挺高兴。
石信长姑妈石韦瑞也一边细心地挑选适合杨老太的菜添到她碗里,一边随口接道:“黎陶,我们家族是很团结的,有什么都是大家一起商量,你问问信长,他家什么事不是问过我们意见才做决定呢?”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得黎陶眉心一动。
聚餐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圆满划上句号。离席时,出于对老乡的亲切感,黎陶搀扶着杨老太走出酒店,下停车场时,石信长的叔叔婶婶过来把她搀扶过去,石家老少也跟在后面,直到把杨老太送上杨正声的车。
杨老太上车时,石守仁过去帮她打开了车门,还用一只手轻轻放在杨老太头顶的位置,防止她磕碰到车顶,直到她坐稳了才把手伸出来。
“再见!”
“再见!”
石家和杨正声一家道过再见,目送着他们绝尘而去,才返回自己车里。
石老太兴奋地拉着黎陶的手说,“黎陶啊,大家对你印象不错,刚才我问杨奶奶意见时,她说‘你像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很好’,你听听,她不是只说一个‘好’,而是连说了个‘很好’呢!姑妈姑丈评价也不错,姑妈说你一直在帮大家斟茶倒水,不是那种坐着等别人伺候的人,姑丈说你的工作很好,很有本事呢。”
黎陶回了个不置可否的笑容,望了一眼石信长。他似乎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第一次感受到他们的家族作风,黎陶说不上好还是不好,自己单打独斗惯了,挑个男友也随便找了原深海过过目就算了,比不上石家这样大动干戈。
晚上黎陶发了条短信给石信长:“要是今天你家亲戚看不上我,你会怎么样?”
“我肯定还会跟你在一起啊!管他们呢!”石信长很快回复。
算他识相。哼。
在石信长的软磨硬泡下,黎陶到石家走动得比以前勤快多了。尽管这么多年黎陶一个人习惯了自由,也习惯了冷清,不喜欢察言观色地去揣摩讨好他家人的做派,但想到他也是为了让自己尽快融入和适应他的家庭,也就狠不下心来拒绝。
去了两三次后,洗碗的任务自然落到了黎陶身上。为此,蔡姊茗没少嘀咕:“这么快就帮他们洗碗了?不是说他家的碗是石信长洗吗?”
“好了,不就洗个碗吗?其他方面都没什么好挑剔的,他家里人对我都很好呢!”黎陶笑嘻嘻。
转眼间,春节假期就到了。石信长睁着无辜的眼睛问黎陶:“这次回蓝洲带不带上我呀?”
这问题黎陶也颇为纠结。带吧,逢年过节的,带回去必然要一起回乡下走亲戚,农村地方,一见你带个男人回来基本上就把他定义为未婚夫了,可两人才交往了两个多月,合适吗?不带吧,蓝洲距离湖城整整10多个小时车程,平时上班走不开,难得春节才能回去一趟,这次不带去给老妈过过目,难不成还等一年后?到时黎陶逼近30岁了,老妈再要求退货,自己还有时间和勇气去调货验货?这春节来得不早不晚,还真是头疼啊。
见黎陶迟迟没答应,某男不乐意了,“你还在摇摆不定?黎陶,我好想快点娶你过门,我好怕你不要我……”
黎陶吓了一跳,“娶?我们在一起时间这么短,你凭什么这么快认定我啊?”
“凭感觉!”
感觉,这似乎是最不靠谱,又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到启程前两日,黎陶终于打定主意带他回去,一来姜是老的辣,必须让蔡姊茗尽早把把关;二来嘛,也顺便让他对自己的家庭环境有个直观的感受,之前黎陶告诉过石信长自己家里穷,但具体怎么个穷法,还是他自个儿看吧,接受不了早点知难而退,彼此不耽误。对于黎陶而言,让苦了半辈子的老妈安度晚年的愿望是自小就植根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接受自己家人,那么,再优秀条件再好,黎陶也不会要。
石信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抢到了年二十九当天的火车票。虽然搭火车和坐大巴一路下来都要耗上十几个小时,但火车毕竟平稳舒适得多。
或许因是工作稳定下来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或许是身边有了人陪伴,黎陶的心情格外轻松愉快起来,前几年回家路上的焦虑与茫然一扫而光。靠在石信长肩膀上,十指相扣着听他轻声细语,丝丝甜蜜沁入心间,黎陶对未来不禁也有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火车开到蓝洲已是晚上10点多。弟弟黎新来到火车站迎接,三个人一起走出出站口,搭了公交车回去。
刚上车,石信长就给家里挂了电话报平安,“奶奶,我们到蓝洲了,现在在车上,就要到黎陶家里了……啊?什么车?公交车咯!……嗯,嗯,知道了,好,我挂了啊……”
黎陶趴在窗玻璃上,贪婪地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熟悉的霓虹灯,想起这几年的不易,鼻子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