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难画虎骨
转眼过去十多天，不是忙这就是忙那，完全没有时间复习功课。马上就要参加师范招生预考，我终于有点着急了。这件事原本不是我所要求的，但既然答应了就得考好。一者不能辜负学区领导的一番好意，二者要对得起校长和全校老师的大力支持，还有就是不能丢了自己的面子。为了在预考前临阵磨磨刀，我决定提前几天去进修学校弄点资料看看，顺便摸摸情况，也算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吧。
市教师进修学校的校长是我读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师，对我考师范特别关心。之前就向我透露，这次地区师范招收民办教师，涉及范围比较广，参考人员有相当部分是代课转民办的高中毕业生，参加工作才不过几年时间，应考能力都比较强。还有在进修学校函授学习已经取得文凭的老师不论年龄全部参考，各科成绩及格就会被优先录取。地区分给我市只有13个指标，函授学习已经拿到中专文凭的就有9个人，剩下4个指标就要靠实力争锋了。也就是说，要想在今年考取师范，考分必须排在全市前四名以内。
一到市里，我就急着去进修学校拜访了曾经的班主任老师。一见面，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复习得怎么样。我如实相告，班主任老师甚是为我担心。
“你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无可厚非，但是还得分清主次，至少有个轻重缓急。”班主任老师为我着想，话中有些责怪，“你知道吗，预考失利，今年你就没有机会了。”
“还有两天时间，我想在进修学校找点资料，临时抱抱佛脚。”当着老师的面，我很不好意思，“另外也请您提点提点，或许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是教语文的，语文是你的强项，我不为你担心。关键是其它几科，特别是数学。”
班主任老师很了解我，他说的没错，最麻烦的就是数学。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数学成绩一直拉后腿，记得恢复高考后参加过一次考试，语文80多分，数学只考了5分，结果以22.5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现在想来还感到自责。
“这些年来我自学了小学到高中数学的整套教材，进步不少，可现在又忘丢了，这次预考我是真的没有把握。”我掂了掂自己，实事求是地说。
“考试的内容已经下发了提纲，不会偏离的。”班主任老师提醒说，“抓紧这两天猛攻一下，重点在数学上多下功夫，我看希望还是有的。”
“只要预考能过关，我就有信心争取在正式考试中名列前茅。”我顺口这么一说，其实心中根本没底，可话已经说出来，再也收不回去了。
“世事往往出人意外，就算预考能通过，最后的考试谁也不敢先下结论。”班主任老师对我的言过其实很不满意，“还是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其实，我考师范是学区代替报名的，在我们那个乡，大家只认定我有希望。”我很是有点尴尬，只好实话实说了，“无论如何，我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
班主任老师无语，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继而转换了话题：“我发现，你们学区还是相当器重你的。不过------”老师欲说还休，似有难言之隐。停了一会，奇怪的问我：“你们学校的校长是从外乡调进来的吧？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校长？”一时间，我没有反应过来，“校长很不错，前年下期从邻乡调来，我就是他和学区领导请去中心完小的。我们一直是好搭档。”
班主任老师沉思良久，突然给我念诵起了一首古诗：“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劝君掩鼻君莫掩，使君夫妇为参商。劝君掇蜂君莫掇，使君父子成豺狼。海底鱼兮天上鸟，高可射兮深可钓。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君不见李义府之辈笑欣欣，笑中有刀潜杀人。阴阳神变皆可测，不测人间笑是瞋。”念完解释说：“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天可度》，他通过‘掩鼻’‘掇蜂’‘笑里藏刀’三个典故告诉世人，人心叵测不可轻信。”
接着，班主任老师就给我讲了“掩鼻”的故事：战国时，楚王得到魏王赠送的美人，非常溺爱。原配郑袖也对美人宠幸有加，甚至超过了楚王对美人的爱，楚王赞誉美人也毫无妒嫉心理。知道楚王对自己非常放心之后，郑袖就跟美人说：楚王认为你很美，但对你的鼻子不大满意，所以往后见楚王时你一定要掩着鼻子。美人把郑袖当作知己，从此以后见到楚王就把鼻子捂着。楚王很奇怪，美人见了自己为什么总是捂鼻子。郑袖告诉他，美人说她非常讨厌楚王身上那股臭味。楚王大怒，立即下令卫士把美人的鼻子割去。
“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前人说的话不会错。”班主任老师讲的故事似有所指，这时，微笑地对我说，“不是我搬弄是非，你们的校长还真不怎么样。”
“我感觉校长人还是比较实在的，也有人情味。”我以为老师对校长有成见，“学区直接代我报考师范，校长非常支持。不断鼓励我，为我减负争取复习时间。”
“说实话，我并不了解你们的校长，只是见过两回而已。”班主任老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说，“你是个实诚君子，即便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也不能无呀！”
我终于听出来了，老师话里有深意，但还是不明就里，呆愣着，眼睁睁地等候下文。
“你们的校长可是非常勤快的哟，近段时间他隔三岔五就出现在教育局，只把你一个人蒙在鼓里。”班主任老师关切地看着我，继续说，“你说校长支持你、鼓励你考师范，你知道他是怎样支持，怎样鼓励的吗？你竟然那么的轻信。”
我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不明白班主任老师是什么意思。
“你们校长频繁地跑教育局和进修学校，说是汇报工作，实际是找领导告状，就为了阻止你考师范。”班主任老师不遮不掩，一语惊人，“先是告你超过了报考师范的年龄，使得教育局人事股到你们乡政府查证了户口。最后乡党委书记亲自发话，让你参加考试。”
我震惊了，看着班主任老师，目瞪口呆。
“一次没有生效，校长毫不放弃，决定坚持到底，接着告你是文化大**命的残渣余孽，工作中还原原本本保留着当年造反派的作风。教育局的李副局长利用下乡的机会，亲自去了解情况，结果下面反映良好。乡政府和学区一致称赞你，给了你很高的评价。”班主任老师很自然的笑了笑，接着说，“两次告你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按理应该良心发现了，可你们的校长坚韧不拔，屡败屡战，他不把你刷下来誓不罢休，于是又出动了第三次告状。这次可算是破釜沉舟了，你猜他告你什么来着？”
我越听越糊涂，完全傻眼了，什么也猜不出来。
“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校长一不做二不休，竟然甩出了杀手锏。亏他说得出来，也算是心狠如蛇胆大包天了，竟敢诬陷你与全学区所有未婚的年轻女教师都有不正当关系。如此荒唐可笑地把你描述成采花大盗，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听着听着，我的心儿凉透了，人几乎要崩溃了。我重情重义，崇尚古人高风，‘士为知己者用’，一门心思为校长出力，为中心完小争光，不成想竟然会是这样。要不是今天听了班主任老师一番话，我还一直蒙在鼓里，被校长活埋了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校长……他怎么会是这样呢？”班主任老师的为人我清楚，他的话不容置疑，我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久久地，我的心口噎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很显然，你们校长由嫉妒转生忌恨。”班主任老师拍拍我的肩膀，分析说，“你的能力比他强，干工作比他吃得开，在学校比他有威望，在当地得到了领导的重视，校长心里不好受。面对面他比不过你，也不好意思明着挤兑你，所以当面示好，背后算计。”
“校长怎么就不知道，在学校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他啊。”想到校长的虚伪和阴毒，我十分痛心，“他参加大专函授学习，每学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请假，我除了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代替他做临时校长，就连他兼任的课程都是我一力承担，亏校长对我下得了狠手。我们同事一场本是缘分，到现在为止，我心里还在为学校想事。”
“你把心都扑在工作上了，人家却并不领情。”班主任老师说，“你应该懂得一个浅显的道理，无论有多能干，也不可以功高盖主，否则要吃大亏的。”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自嘲地说，“我太单纯了，把别人想象的太完美了。”
“这也不能怪你，人是一个多面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老师感叹地说，“不要想那么多，目前最重要的是准备考试。”
“校长损我，真是煞费苦心。按说我应该有所察觉，可直到现在也没人找过我呀。”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平平静静的生活和工作，不禁觉得奇怪。
“为了损毁你，校长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告你乱gao女人，而且那么多，那么滥，他在把你往死里整啊！”班主任老师摇了摇头，“因为问题严重，教育局纪检组派专人下去调查。绕开校长直接深入你们学区，先是听了领导对你的评价，然后逐个找了你们学校的教职工问话，结果反而证明了你作风正派、工作出色，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感激学区领导和学校同事，也庆幸与自己相处的还是好人多。
“校长这样做，并没有对你产生坏的影响，倒是更加彰显了你的为人。”班主任老师明白我此时的心情，接着说，“回去以后，你还跟往常一样，不要有什么异样的表现，更不要对校长表露什么。说实在的，校长虽然可恶，但反过来想，由于你经得起考验，他的所作所为不仅给了你一身清白，而且无形中为你考师范起到了推动作用。”
离开班主任老师，我想了很多很多，归结一点就是，我一定要把来自校长的阻力化为推动力，绝不辜负班主任老师的一番苦心，为学区领导和学校同仁争气，考上师范！
坏事变成了好事，从此，我更坚定了考师范的决心。废寝忘食地复习了两天，我怀着一往无前的信念参加了预考。虽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但我在尽力。
走出考场，刚到门口就遇上了王小田的父亲，我知道他来做什么，一点也不惊怪。
上个礼拜，王小田的父母突然来到学校，单独找我。说是听外人传言，王小光的亲属还在不断告状，法院可能要判王小田故意杀人罪。他们很担心，特意请人写了报告来，求我签署意见，再次证明王小田是过失杀人。这分明是道听途说，不应该听风就是雨，我要他们打听确切再送报告。今天，王小田的父亲又找了学校，提出请我写一份关于王小田误杀王小光的旁证材料，让他们村的支书拿去看守所了解情况。因我不在，他就直接找了校长。校长告诉他，我在市里参加考试。为了儿子，他不辞辛苦，东打听西打听竟然找到考场来了。王小田父亲那种坚韧不拔的的精神，令我非常感动，但觉得再写材料大可不必，法院要判王小田故意杀人罪，先得推翻我们原来的证词，他们必须再次下来调查取证。无奈，王小田的父亲只认死理，反反复复硬要我以个人名义写材料，无奈，我索性带他一起去市公安局和法院了解情况。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需要这样做，我可以当场提供证词。
王小田的父亲最终同意了我的意见，我们先去公安局找了何警官，得到的回答是根本没有王小光亲属上告的事。何警官私下告诉我，罪犯不满十六岁不好定刑，一到时间，王小田的案子就会宣判。从公安局出来，我又带王父到法院找熟人咨询，然后综合几方面的情况进行分析，估计王小田将被判处十年以下五年以上徒刑。结果不出所料，数月后，法院以王小田过失杀人罪判刑六年。服刑期间，王小田作为少年犯进行教育改造，除了学习文化，同时也学习技术。在几年的时间里，王小田苦学木工活，成为了一个年轻的好木匠。
王小田的事情终于了结，此后，王小田和王小光的亲属都没有再来纠缠。
回到学校，老师们分别向我打探情况。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我考试不错，希望无限。
校长比谁都表现得热心，哈哈一串连着一串，安抚我回来了不要多想，他会陪我一起等候好消息。并承诺妥善安排工作，让我有时间复习功课，做好充分准备应对正式考试。我心里觉得厌恶，表面还要假装若无其事，无比感动地迎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