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惊蛰,皇城那边大约还是鸟兽乍醒,农作初耕的料峭时节,可是在汴京,却早已是一派花团锦簇,春意融融的热闹景象。
房角的雕花小窗开了半扇,偶尔吹进来一些略带寒意的春风,送来一点紫琼花特有的清冷味道。
杪冬偏过头往外望。
小窗外是别致而奢华的长廊,长廊过去可以看见冒出头的半树紫琼花,细细碎碎开得正艳。
二月的汴京,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像这种有着五片细小花瓣的紫琼花,是汴京特有的宝藏。它们会在二月初春开满大街小巷,偶尔掠过一阵微风,淡紫的花瓣就星星点点飘落下来,在天空中曼舞轻扬,美如迷梦。
外面的花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淡紫的花雾袅袅升起,给空气抹上一层蒙胧的色彩。杪冬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碰触了一下那些从窗边溜进来、被沾染上清冷香气的微风。指尖滑过一丝凉意,然后他听见有人低笑了一声,说:“窗边那位赏花的美人可要小心些,紫琼花是会吸人魂魄的呢。”
杪冬回过头,这才发现琉璃台上各色美人的歌舞弹唱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台下被妖娆美艳的女子们包绕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正偏头看着自己,轻轻勾起唇角笑得颇为风流不羁。
“你可知紫琼花为何会如此美丽?”那人懒洋洋地摇着扇子,俊美如画的眉微微上挑,“因为它会迷住漂亮女子的神志,趁机吸取她们美丽新鲜的灵魂,铸成自己的玉骨香肤,这才得以魅惑众生……”围在他身边的女子掩唇轻笑,那人却摆出一幅煞有介事的表情,用颇为认真的语气道,“所以美人儿要小心哟,万一被这等妖物夺去了青春美貌,本王可是会心疼的……”
无赦低声说了句“无耻!”,杪冬怔怔地看着那个满脸戏谑的男子,为他语带暧昧的调侃茫然了一会儿,然后呐呐道:“王爷说笑了……”
顺帝派出的暗杀队伍只出现过两次,然后就销声匿迹了。之后皇城又传来消息说逃了个钦犯,下令各地严查出入人员,有嫌疑者立即逮捕。杪冬看到过张贴在城门口的悬赏画像,虽然并不是那么相像,但画里的人确实是无赦没错。
地方官员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所以杪冬一行人凭借易容及林墨庭精湛的演技基本可以糊弄过去,但是要出南海,他们必须穿过皇家军队驻守的祁阳关。
祁阳关的检查是非常严苛的,杪冬他们不敢贸然闯过去,无奈只好将算盘打到安平王爷身上。
安平王爷比顺帝小五岁,是先皇最小也最疼爱的儿子。他在顺帝登基后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封地,封地远在西南,杪冬极少见到他,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听说此人风流成性,到了爱美人如命的地步。
传闻是真是假杪冬不知,但他知道安平王爷祭祖归来同样要穿过祁阳关,于是便想着混进王爷的队伍以蒙混过关。
至于为何现在他和无赦会以女装扮相坐在这里观看汴京有名的美人会,其中的因果缘由一言难尽。
他们原本是想混入安平王爷携带的美眷之中,却不慎被巡行的侍卫长发现。本以为要打一场硬仗,却没想到那个侍卫长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带到离楼,还热情地告诉杪冬说:“如果你在美人会上表现出众,赢得王爷喜欢,王爷自然会把你接进府里。”
当时杪冬和无赦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大约是风流的皇叔惹下情债太多,胆大的女子私闯行府想要见他一面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侍卫长才会理所当然地把女装打扮的自己也误认为成那种人吧?
杪冬垂着眸想。
而且那位侍卫长一定是向皇叔禀报自己私闯行府的事,所以一进来就藏在偏僻角落的自己,才会被他注意到吧……
那人又说:“既然进了离楼,美人儿怕是要表演些什么给大家看看才好,光顾着赏花可不行哟。”
安平王爷身后的一众纨绔少爷也跟着起哄,杪冬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身上没带乐器,就用叶子吹一曲吧。”
“哦?”安平王爷微微支起身,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倒是新奇。”
“不过是些乡野村妇的小伎俩,”他身边一个红衣少女不屑地嗤道,“登不上大雅之堂。”
“月姬这张小嘴哟,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扫人兴……”安平王爷笑起来,面上丝毫没有被扫了兴致的不悦,他啜了口酒哺到月姬嘴里,在阵阵叫好声中那边升起春光一片。
被吻得面色潮红的红衣少女朝杪冬投来挑衅的眼神,杪冬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笑。
真没想到,第一次和皇叔私下见面,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
杪冬一边想一边在盆栽上摘下片叶子,兀自放在唇间吹了起来。
悠扬的曲调逐渐吹响的时候,大厅里喧嚣的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绿叶的旋律在房间里慢慢散开,给原本迷离暧昧的光线染上一层淡绿的颜色。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种低调的、冷冽而细腻的清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大约曾在梦中出现过。
绿的颜色渐渐加深,淡淡的迷雾凝聚成一潭湖水,清澈的水波一层层漾开,雾气朦胧中,水上娉婷而立,如玉兰花般的,似乎是梦中那人的身影……
迷雾渐浓,又逐渐消散,一切化为虚无。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杪冬已经吹完一曲,安安静静地坐回角落里去了。
“……镜中花,水中月,”过了好一会儿,安平王爷才打断大厅里诡异的沉默,他轻佻地支着眉角,面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美则美矣,但是太过虚幻的东西,容易使人疲惫呢……”
杪冬抬眼看他,他微微一笑,一手拥过一个美人,道:“青春易老,年华易逝,本王啊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
安平王爷在美人面上偷得一香,美人们娇嗔起来,又是一场打情骂俏。
杪冬垂下头,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王爷还没说,今年的第一美人是谁呢……”玩闹了一阵,等不及的公子哥出声提醒,参加美人会的女子们眼睛亮了亮,纷纷看向安平王爷,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安平王爷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勾唇一笑,道:“今年的第一美人,本王心中早有人选。”他偏头望向窗外,微微眯起眼,“虽然只是在祭祀上远远的惊鸿一瞥,但那人的美却是惊心动魄的,让人想忘都忘不掉。”
安平王爷慢悠悠地摇了几下扇子,满意地看着众人露出一脸被吊足了胃口的表情,这才不紧不慢地宣布:
“今年的第一美人是当今太子殿下,本王的皇侄甫子阳——”
房间里响起一片喧哗,少爷公子纷纷询问那个太子殿下究竟有多美,而女子们都面有不满,不甘心自己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了下去。
“男子也可以评为第一美人吗?”月姬嘟起嘴,“而且他都没有参加美人会,怎么能评上第一美人啊?”
“小月姬不高兴了?”安平王爷笑起来,伸手捏捏月姬的脸,安抚着说,“好好,在美人会上,月姬还是最美的,这样行了吧?”
红衣女子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安平笑着将她抱到腿上,在那红嘟嘟的小嘴上印下一吻,道:“第一美人第一美人,月姬永远是本王的第一美人,明天本王就给你办美人宴,让大家来给你捧场怎么样?”
月姬这才露出笑容,安平王爷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然后抱起她往外走。
“对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安平回过头,朝还在茫然中的杪冬说,“你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