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是春节。
是合家团圆的日子。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除旧布新。
两人在街上走着,时不时有人在院里门外放鞭炮。
穆公任伸手护着妹妹。
式仪很怕鞭炮的声音。
她是那种特别喜欢鞭炮却又特别害怕的类型。而且不只是鞭炮。所以村子里很多伙伴都嘲笑她。不过娘,总是护着她。
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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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家每户,都是欢声笑语。一家上下,都是喜笑颜开。
孩子们在门口打闹,屋里飘来饭菜的香味。
就和那年中秋一样的热闹。
热闹的城市,就好像没有尽头。
路,是没有尽头的,只要你还在走。
出了城。
夜里,他们在寒石镇住宿。
式仪开着窗户,冷风便灌了进来。
穆公任想让她关上,发现她在看城里的夜色。
寒石镇,大冷天,漆黑的夜晚,却也如此热闹。
烟花在绽放。那应该是春天的样子。
不过他觉得有些冷。
“式仪,睡觉了。”
“哦。”
能够找到这样一个投宿的地方,已经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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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了路,知道桃花村的方向,两人买了些吃的,上路了。
走了十来里路,这里的路,是要比家里的路好走不少的。但山路,终究还是山路。
前几天应该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潮湿。
“哥,你看。是那个大树。”她在哥哥背上,先看到了。
穆公任抬头,果然看到了一棵如同伞盖一样撑开的巨大树木。树叶是常青的。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但毫无疑问,那就是申有赖所说的那棵树。
这里,就是申有赖年少时曾经住过的地方。
“你在这里等着,我翻过去看看。”穆公任在山脚来回了好几趟,可是根本没有能够上山的路,哪怕再怎么狭窄崎岖。
没有,就是没有。
所以,只能翻山进去了。
只是式仪,不愿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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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自己爬的,可是只有背着她,穆公任才最放心。
“你搂紧了。”
他是习惯了在山里钻来钻去的,所以虽然陡峭崎岖,可他还是轻松地翻了过去。
“别往下看。”他知道妹妹又不安分了。
等到上来,再往下一看,连穆公任都吓了一跳。想不到这路还真够艰险的。
爬上去,眼前是一片林子。在这里,穆公任如鱼得水,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山里还有鸟叫,树上都是露珠,时不时滴一滴到脖颈里,怪凉的。
穆公任在前头带路,很快,翻过了这座山,又得下山,下到一半,有一条小路,绕过半个山腰。
穆公任牵着妹妹,顺着小路,下了山。
山里面,有个山谷。
有一条小溪,不深,但是或宽或窄的,不知道水源在何处,也不知道流向何处。
水很清很凉。穆公任有些口渴,掬一弯喝了口。
和申有赖描述的一样,他知道,那个地方,就隐藏在对面的下游。
他脱了鞋,想背妹妹过河,但式仪指着下游,有几块大石头,恰好可以跳跃着过去。
有人工的迹象。倒不是斧斤的开凿,但像是有人故意挪移拼接的。
石头都有数百斤,两者之间,少说也有一步之遥,加之常年未有人行走,长了青苔,他有些担心,刚要出言阻止,式仪已经起跳了。
穆公任趟着水,跟在后头。
他知道,妹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
式仪跳过去了,却在回头挥手向哥哥示意的时候,踩空了,一脚踩到了水里。
水很凉。她又哭了。
“好了,别哭。”穆公任也不知道妹妹怎么这么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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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河流,没走多远,他们发现了那个山洞。
一切都是陌生的,却又似乎很熟悉。
那么久没有人来过,自然是灰尘遍布。
洞里还有干柴。架了些柴,生了火。让妹妹把湿了的裤子鞋子都换了,凑着火烘烘。
天上,还没有太阳。
穆公任急于去找申有赖许下的那把剑。
他不清楚,那把剑,究竟如何。
他按照申有赖描述的,出了洞口,绕过去,在石洞背后,果然有一片空地,现在才是春节,如果入夏,可以想见这里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了。
荒地旁,有一棵柿子树。现在早已经空无所有。但地上还有些籽儿。这树高大,遍布枝桠,若是夏天,长满树叶,一定是茂盛得可以遮蔽日头的。
家里也有一棵柿子树的,但远不如这棵大。
“哇哇。”树上还有乌鸦。但并不怕人,只是拍拍翅膀,叫了几声。
穆公任绕了两圈,终于发现了那把剑。
那把剑,就插在了树干上。分叉的树干,一剑刺穿了两枝。深深地插入,只剩下剑柄和一截剑尖,露在外头。
只是现在,剑,已经高过了自己的头顶。
他伸手去拔,却拔不出来。相反,惊扰了乌鸦。
他在想,申有赖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把这把剑给插进去的。
插得那么深,需要多大的力气?插得那么高,他该不是飞起来的吧。
但又一想,那是数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树,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高。
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吹雨打,剑,露出的部分,好像都生锈了,却又隐隐透着锋利的寒气。只是,它已经和这棵树,融为了一体。想要拔起来,确是不容易了。
式仪也过来了。她也看到了这棵树。
“柿子树呢。”
穆公任倒是有些吃惊,妹妹竟然也还认得。
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
两人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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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两人前脚尖进了屋,雨点便追逐着落下来了。
雨并不大,只是山里面在下,但这种时节,毕竟不清爽。
火还没有熄灭,穆公任又添加了些柴火。
身上还有几个饼。他架在柴火上烘了起来。
式仪却坐不住了。
这个山洞,并没有报守山的那里大。只有一个三丈深、一丈多宽的通体山洞。一侧堆了些柴火,一侧则有一张床榻。草席上布满灰尘。式仪用手抚了抚,草席已经烂了。
往里面,有烧水的灶,只是锅里没有水了。还有一把柴刀。里面还有些瓶瓶罐罐。
还有一块空地,穆公任发现,那三面墙壁上,到处都是划痕。像是有人在这里练剑所留下的。墙上还挂着蓑衣斗笠。
“啊,哥。”式仪突然吓了一跳。
穆公任赶过去,一刀,剁死了一只老鼠。虽然可以扒了皮洗干净烤来吃,但知道妹妹害怕,所以他把老鼠的尸体给扔得远远的。
回来的时候,式仪在整理床铺。
穆公任看着天空,只怕一时半刻,雨也停不了。而且,湿漉漉的,山路也不好走。只怕是真的要住上两天了。
穆公任看着手里的柴刀,心说等到雨停了,把那棵树给砍倒劈开了,就可以取下那把剑了。
“我去打点水。”穆公任找了一个木桶,只是不知道,是否还能用。
“哥,带着这个。”是斗笠。
但是都是灰尘。
“不用。我就在河里打点水。”
很快,水打来了。可是桶,果然是漏了。那些年没用,干涸了,裂开了口子。穆公任洗干净了茶壶,那头也在烧水了。
在屋子里烧水,也是为了取暖。
“先吃点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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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门口摇摇摆摆,走过了几只野鸡。又肥又胖。
穆公任心血来潮,也不顾外面还在下雨,便要出去。
式仪和哥哥那么久,自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我也要去。”她放下手里的饼。
但穆公任只是伸手推了推,让她留下,不要出来。
从小,妹妹就没少帮倒忙。
追了一阵子,但穆公任却是空着手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妹妹将屋子给整理了一遍。
“身上都湿了。”式仪责备他。
穆公任觉得妹妹越来越像一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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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想留在这里。”式仪终于开口了。
“那我们就多呆几天。”他以为妹妹只是想要有个家的感觉,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春节的时候。
“不。我是想呆在这里。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么?”穆公任不明白。
“等你学武功回来。”
“这里?”穆公任站起来,看了又看。“这里破破烂烂的,而且又是深山里。谁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但正因为是深山里,所以式仪才安心。她还是讨厌人多的地方。他讨厌外人。至少有时候,她会讨厌外人。非常讨厌。
穆公任也知道,式仪也会在有些时候,特别招别人讨厌。
留在山里,其实比放在某个善良的人家,更让他放心。
但只是更放心而已。妹妹,还是跟在自己身边,他才最安心。
“你知道这里离清河县还有多远吗?”
“四五百里路。”哥哥问路的时候,她也在听着。
这个路程,若是两个人一起走,要四五天。即便是穆公任一个人,只怕也要两天才能回来。“这么远的路,我没办法天天回来看你的。”
“我知道。”
“在这里,你吃什么,怎么生活?”
“那米缸里还有米。”因为洞内气候干燥凉爽,数十年的米,竟然也没有坏。但是穆公任并不放心。果然,有老鼠偷吃的痕迹。
“那吃不得。”
“山里有野果子,河里有鱼。我总不会饿着的。”
“果子也要到秋天才熟,再厉害的猎人,也总是空手而归的时候多。怎么能够管饱?”穆公任忘记了,这曾经就是他爹和他说过的话。如果他爹都不相信他能做得到,他又凭什么相信妹妹能做得到呢。
“我不想和你跑来跑去了。”这样的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
“我答应娘要照顾你的,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爹娘会怪我的。”
“我不想一辈子都跟着你,都是你的影子。我不想成为你的附庸,你做什么我就跟着。我都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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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不说话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他只知道让妹妹跟着他,一路颠簸风餐露宿,还受了伤,遭了委屈,着实吃了不少苦。
他还记得申有赖和他说过的,还是给式仪找个好人家住下,否则纵然倚山宫同意了让他们住下,往来那么多人,也不方便。
他还记得,那些乞丐是如何调戏女子的,为此女人小孩不得不自己找地方住;他还记得,那些野和尚,同门师兄弟之间,又是如何论资排辈的。
如果式仪真的跟在身边,可能会更受委屈的。
“哥,你生气了?”
“没有。”
雨停了,穆公任起身,出去了。
“哥,你要去哪儿?”
穆公任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你害怕么?”
“不害怕。”
“我很快就回来。”
可是穆公任离开没多久,又开始下雨了。不大,但却没停。
穆公任去城里买了一袋米来。一只鸡,还有些肉。
他决定了,就让妹妹留在这里,也好过跟着自己。
“你要住下,就要好好整理一下了。”他对妹妹说。
但式仪的脸上,并没有高兴的表情。她不确定,哥哥是否真心。
因为他的表情,看不出心情。
穆公任拿着柴刀,出去了。
外面,雨还在下。
他戴上了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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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终于,他又来到了那棵柿子树下。
举起那把刀,却没办法落下。
如果需要靠柴刀,那他还需要那把剑做什么?
他回头,式仪就在背后。默默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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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里,山洞里,入夜总是较早的。
煮了饭,炖了一只鸡。对一路颠簸的穆公任来说,那算得上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虽然没有什么调味的。
他都没注意,这便是他们的年夜饭。迟到的年夜饭。
他只是静静地吃晚饭。
锅巴捏碎了,放了水,小火熬着,明日就可以喝了。剩下的一点鸡汤鸡肉,式仪也倒进去了。不过穆公任没管。
他还在火堆旁,不远不近。
“你在做什么?”式仪洗好了碗筷。筷子是穆公任新做的,碗,却还是之前的碗。
“给你做一个鱼竿。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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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在下雨,穆公任撕了点鸡皮当做诱饵,到小溪里去钓鱼。但并没有多少鱼。最大不过手掌大小的瘦长白鱼。
式仪披着蓑衣出来,他看到哥哥带着斗笠,蹲在一块大石上,周围下着小雨。
走近了,发现哥哥钓了两条鱼。
“有鱼么?”式仪问。
“不多。”穆公任却说,他想起了一首诗,也是说钓鱼的,和现在的情形很像。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式仪问。
“嗯。我说的就是这首诗。”
“不过感觉差太多了。”
“是啊,天还没有下雪,我也不是老头子。”穆公任笑了笑。“也没有小舟。”
“水那么浅,小舟也没用。”
“那什么关系。就放在河里就好了。”
穆公任起身了。
两条鱼,只够煮汤的。
他又去山里,但这时节,想要打点野味,并不容易。
所以他决定再出去买点吃的。至少要够妹妹一个月吃的。否则,他不放心。
好在是深山,又是冷天,加上山洞深处的石穴阴凉,能够长久保存食物,不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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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呆在这里么?”穆公任还是再问了一遍。
式仪点点头。她不想再拖累哥哥。
“我明天就走。”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式仪担心这个。
“够用了。你放心,我到了那里,拜了师,安顿好了,找机会就回来看你。”穆公任说道。
“嗯。”式仪点点头。她没有问多久,穆公任也不知道会是多久。
穆公任到到河里去洗了个澡,式仪则帮他把衣服都给洗了。
“我还要穿呢。”
“晚上就可以烘干的。”式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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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仪帮哥哥缠纱布。他后背的伤口还没有好。
“痛不痛?”式仪用手轻轻碰了碰。
“没事了。好得差不多了。”布条是刚刚用火烤干的,现在贴到身上,倒是很舒服。
“这把刀,你留着。万一要是有野兽,你也可以防身。”穆公任把那把黑剑给了式仪。式仪也收了起来。她一直想要这把短剑的。
“我周围转过的,应该没什么野兽。你晚上睡里面。唉,这里也没个门。”穆公任抱怨。“鱼竿我放在这里,你没事可以钓钓鱼。”
式仪点点头。
“闲着无聊,可以看看书。”
其实她身上仅有的,就是那本《山海经》了。她已经不知道翻过了多少遍。连里面的插图都记得一清二楚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回来打柴。万一碰到了……”
“没事的,哥。”式仪说道,“这里这么偏这么远,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打柴的。”
如果真的有人,就该发现这个石洞了。那石洞里值些钱的东西,比如刀和锄头、铁锅之类的,就该被拿走了。
穆公任是明白这些的,而且在周围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斧斤的痕迹。但总是要说一下他才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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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了很久,天都晚了。
“哥,睡觉吧。”
“嗯。你冷不冷?”
式仪不说话,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哥哥,把头埋在他后背,不说话了。
他知道妹妹不舍得,但他终究没有在开口问一遍:是否真的要留下来,不和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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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穆公任便出去了。式仪去送他,可是只让她在山头目送。
他亲了妹妹一口,转身离开了。
那把剑,依然插在树干上。他并没有拔出来。
因为他还拔不出来。
一个人赶路,慢慢地,回头已经看不到妹妹了。他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他遇到了一个货郎。
直到擦肩而过,走过了半里路,他才回想起来。才转过了头。
他不知道,货郎的扁担两头有什么东西。但应该有些小玩意儿。
小时候,村子里偶尔有货郎路过,小孩子都会非常高兴。
只有他例外。
算了,走吧。
穆公任揽了一下肩膀上的包裹,提步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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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还不是很好,有些伤势,至今都没有痊愈。比如肩头被猛兽的咬伤,还有后背被那小鬼给扎的一刀。
一旦跑累了,伤口就有有些疼。
所以他跑累了,便放慢步子休息起来。
但一个人,确实走的要快很多。第一天,他就走了将近两百里。夜里,便露宿山中。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练功了。
他掏出了包裹里的那把断刀。
练了大半个时辰,穆公任的右手肩膀便有些酸痛,背后腰部的伤口也疼痛起来。
大夫说起过没事的,可是没有大夫知道,他会这样拼命练功。
他收了刀,左手放在背后,紧压着伤口,让自己好过些。
靠在树干上,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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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继续赶路。中午之前,便到泰山脚下了。这是一座名山,听说名山上多有仙人。不知道真假。
继续赶路。
他看到路上有两个背着剑的男子,心说肯定是武林中人。于是上前打听倚山宫的路。
两人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自顾地离开了。
穆公任心说申老头所言不假,习武之人还真是骄傲的人很多呢。
进了城,他买了些干粮,向人打听清河县的去处,然后一路赶去。
路上遇到了两个人,好像是要比武,于是他也和周围好奇的人一样,驻足观望。可惜没打成。
夜里,他腿脚酸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而前头正好有一个破庙。
远远地看到门口高高悬挂着一盏灯笼,他并没有在意,门是半开着的,他推门进去。门口有一个十字标记,但是他扫了一眼,没看太清,也没多在意。
穆公任本以为有人,可是进去了,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看着这里破旧的样子,就知道不太像是有人住的。他也只想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便靠在柱子上休息了。
他赶路匆忙,实在太累了。
虽然这里可能有床榻,可是他不想去找了。那毕竟是别人的,哪怕那个“别人”已经不在了。但终究是别人的。
但想到这里,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没人,为何门口会挂着一盏灯笼呢?灯笼明明是点着的。应该有人在才对的。
他刚要开口问询,就听见里面有脚步声。窜出了一个人影,看不清装扮,只能看他左右四顾,然后转身回头。穆公任猜想,他肯定穿着黑色衣服。又想起了门口那盏灯笼。
一盏灯笼?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相反更迷糊了。
“没人。”后面一个声音。
“不对,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声音的。莫不是又来踩点?”
“怎么可能?灯笼都挂起来了,怎么可能再来?”又是两个人的声音。
后面那个门里,透着一丝光线。有人在靠近,穆公任绕着柱子,藏身隐形。好在他本来就是躲在偏僻一角,加之屋里又没有举火。不会被人发现其行迹。
他听申有赖说起过,道上的人,但凡出外行走,借宿他处,却又未能见到主人,为避免瓜田李下,都会在家门口挂上一盏灯笼,以证清白没有他想。听刚才那话儿,这灯笼自然不是这几个人挂上的。难道还有其他的人来这里住宿么?这些人若是主人,又为何不现身?莫非不是?
“那点子举得谁的万儿?”一个粗重低沉地声音问道。
“好像是一个小号的,没甚名堂。”一个俏皮轻浮的声音,便可知道是个新手。
“那就更要小心了。江湖最怕是新人。”
“教训的是。”那人连连点头。
“好了,这次若真的有那么多红货,少不了你好处。”那人收回了刚才的态度。
“谢大哥。”那个新手很是高兴。
“嘘。灭了亮子。”没有了声响,也没了光线。但还是可以察觉,众人都分开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三缓三急,都是些江湖黑道的做法。穆公任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别人的地盘了。
里面那群人算是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人在一旁戒备,里面出来了两个人。一个个头高大,另外一个,便是刚才那个说话轻浮的青年。
“怎么样?”那青年很是着急。
“点子来了。是沧州的柳家。还有三两里路便到。三四个大头,七八只小鬼,都是芽儿。”
“走的什么?”
那人稍稍停顿有些结巴,表示自己没怎么看看出究竟是什么货,虽然有两辆车但都不想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他们曾经将东西放到路旁造饭去了。
但是那个老大点点头,很是满意。显然是藏着真的红货了。
“好,到时候摔杯为号,大伙儿并肩子上。别放走了一个。”
说罢,众人又都躲了起来。
他们说得是都是些江湖黑话。大体意思是沧州的柳家保着一趟镖,都是真金白银的,路过。三四个镖头,剩下的都是些年轻的小鬼。那老大决定动手,约定暗号。
穆公任心说,自己一路上怎么尽遇到这些事情了。
其实倒也不算路途艰险或者他时运不济。只因他和平常人不同,赶路匆忙。若是也像常人那样,入夜便找店家住宿,也不至于遇到那么多问题的。
他现在想要逃离,是不太容易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逃走了,是否会让那群人冤死。他只能静静呆着,不敢动身,免得被察觉。
他心里暗想,好在妹妹并不在身边。否则式仪虽然胆小,可是好奇心重,说不定问来问去的,还真的被人察觉惹出麻烦来了。
现在想来,妹妹还真是奇怪呢。胆小的人,一般不都是好奇心不强的么?至少好奇心不会超过胆量。而妹妹是个例外。也不知道妹妹一个人,晚上会不会害怕?
他等待着,时间不断地过去。
门口有敲门声。“有人么?我们赶路匆忙,想要借宿一宿?”
没有人回答。
穆公任可以回答的,可若是自己一说有人,这群柳家的人匆匆逃走,自己只怕就会被里头的人围攻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那些行镖之人,其实已经派人来调查过,知道这里无人,所以还挂起了灯笼。现在开口问询,也不过是一番习惯了。
转眼间,那些人已经进来了。
但隐藏在屋里面的人却依然躲着,并未现身。
门已经关上。是那些镖局的人自己关上的。
但是纵然如此,还是要做一番部署,这是行镖的规矩。一个镖头带着人去四下查看,另外一个指挥安顿好行李马匹物品,第三个生火取暖。他们随身携带干粮,只是没有水。
“后面有水。”有一个人喊道。
“等一下。我去看看。”显然,这个镖头还是很谨慎的。
穆公任心里很着急。突然他看到身边有一个破碗。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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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这里有火把的痕迹。”突然有人发现了屋后角落里有一根烧过的火把。
“咣”的一声,杯子已经碰碎。
“并肩子上了。留客住。”那个大个子大喊一声。马上有几个人冲出去,将大门给堵住了。
不放跑任何一个人。
“哦,不知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我们误入了,还望恕罪。”穆公任暗暗探出头,看到一个镖头上前赔话。“若是打搅了,我们这便离开。这里有些银子,权当赔罪之礼。”
“你当我们是叫花子么?来人,动手,一个别让跑了。”
双方打了起来,穆公任在一旁,在灯火中,看着刀剑闪烁,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这样的打斗。
“小心那个小子。”这群劫匪,发现这些镖师当中,有一个人穿着宽大的男子,左右躲闪,却不曾用刀和人交手。所以猜测若真有什么宝贝,定会在他身上。“留口气。”他们要抓活的。
可是他们的人手也并不太多,但杀了两个趟子手,总算能够腾出两个人来对付那个游离之人了。只是他一直东躲西藏,双手抱着长袖,一味躲闪。弄的一个追逐的劫匪发怒了。
一刀剁过去,就从脑门劈下。穆公任在旁边看得清楚,不由得喊了一声。“小心。”
但是那人还活着。穆公任躲在一旁也没看清。
那人似乎并不会武功,只是躲避,两人在背后追赶,眼见一刀拦腰斩下,突然有个人冲了过来,一刀拦截,但是却被另外一个人刺穿了身体,左肋刺进去,后背穿出。
“快走。”那人喊了一句,顺着刀的方向冲过去,也将对手给杀了。
既然他们为了保护这个人不惜死,说明他的身上必有收获。因为这些强人的规矩,先得手的总有更丰厚的收获,能够最先挑选战利品,所以又来了一个人去抓他。
“我忍不住了。”只听得‘嘣’的一声,那人双手一震,一条铁链被撑开。刚才,他便是靠着这手镣躲过一劫的。他以手镣为兵刃,一甩,便抽死了一个对手。
他的本事,更在三个镖师之上。转眼间,那些对手全都被他杀了。包括那个匪首。
“好了,快住手。”三个镖师连手来制住他。其中有一个还被铁链给伤了,连穆公任都吓坏了。他一直在角落看着他挥舞着铁镣,将人砸得血肉模糊。
穆公任都在一旁,一直看着。也没有见过这样凶恶的人。
“五弟。啊~啊~~。”那个救他被杀的人,便是他的兄弟,他这时候终于愤怒了。这种失去家人的感觉,穆公任很清楚。
砰砰砰。他一拳拳打在一根柱子上,穆公任隔开很远都能感受到这种震动。
到最后那人更是将整棵柱子给抱起来推倒了,顿时,破庙正殿一侧倾塌,瓦片纷纷掉落。只有那人没动。砖瓦打在他的头上,他浑然不觉疼痛。
那根本比不上痛失亲人。
可是他却因此伤害了三哥。他垂下头,伸出双手,另外两个镖师上前,他又戴上了另外一条铁手铐。是穆公任这才发现,他的脚上,竟然也拖着沉重的脚铐,可是刚才走动打斗,他从来都没有察觉。
“还有人。”那人转过头,看得正是穆公任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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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一个镖师上来问道。
“他是好人。”那人却又出口解释。“他刚才救了我一命。”
“我只是路过,不巧误入了他们的地盘,躲在一旁的。”
“大半夜赶路?”那个镖师提高了警惕。
“没走过这里,不知道路途远近,结果就错过了住宿。”
“你也是习武的吧?”
穆公任本来讨厌他质问怀疑的口气,想说“那又如何”的,可是一想到对方人多,没必要惹人怀疑,所以解释,“我没练过武功,不过真要去学武功。”
“哦,习武啊。”镖师点点头。“听说过星相派么?”
“我正是想要去那里的。”
“哦,那很好。很好。”镖师点点头。
“那里还有一个人。”那个被锁的怪异男子又换了一件大衣,盖住身上的手镣脚铐,可是他依然非常敏锐。他发现东北角的方向还躲着一个人。“你是什么人?”
从另外一个柱子后面走出来的,正是那个言语轻佻的新手。他瞄了穆公任一眼,穆公任也看了他一眼。
“我?”那人看着对方将手撑开,一条纯钢铁链被绷得直直的,若是被这铁链甩了一下,非死不可。所以汗涔涔有如雨下。他非常惧怕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怪异男子。可是他并不傻,穆公任既然一直在这里,只怕也知道了自己和这些贼匪同伙的事情,于是解释说,“我和他是同路的,都是去找白盟主练武的。”
“哦,不过盟主可是很少收徒弟的。”
穆公任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想不到,连一个镖师,都知道白曾青的习惯。
“你们先睡吧,明日我们一同启程。我也正好要去一趟清河县,拜访星相派的几位前辈。”那个镖师说完,就开始料理自己的事情。
他的手下也受了伤,相互检查伤口,涂擦金疮药,整理财物,清理尸体。
那些人都是恶人,虽然被杀得很惨,可是穆公任并不同情他们,相反,刚才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便是现在,也不曾对这些惨死的人流露任何怜悯。他告诉自己,这些人死有余辜,他们都是劫匪,和屠杀村子的那群人没有区别。但是身边这人,却吓得不得了。他从来都是个胆小懒惰的人,所以刚才一交手,他便偷偷躲起来,才逃过了一劫的。但那些人终究都是他刚结交的朋友,虽然都不是好人,可终究是自己亲近的人,同伴。看着他们惨死,自然是悲痛莫名。这一切都看在一个镖师的眼里。
但这人更为自己之后的生存而担忧。若是眼前这人把事实说出来,那些镖师也相信了,那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想要逃走。
“要出去方便么?”他问穆公任。
穆公任点点头。
他都想要哭了。他是一点水也放不出来的。本来是想要借机逃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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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外面,那青年想要套话,看看穆公任是否听见了自己和同伙的那些对话。可是穆公任冷冷的,并不回答。他又怕不打自招了,内心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穆公任眼里,他是劫匪,也不是好东西。他只想知道,这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招。如果是刚才打斗当中,穆公任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只是现在,并不合适。
“我看他们都是一群强人,我们结伴也安全些。”他在解释自己为何非要说两人是同伴。
穆公任不回答。
“但是刚才还是感谢你,没有点破。”
穆公任依旧不说话。
“我在这里还有些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
“我没说我要留在这里。”穆公任转头看了他一眼。
但终究是和自己说话了,他想要趁热打铁。“我叫陈同,你叫什么名字?”
穆公任已经转身回去了。
“你们两个,快点进来。”一个趟子手在门口喊道。他是站岗值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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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那群人继续赶路,只有一个镖师,带着两人,赶往星相派。
“昨天的事情没吓到你们吧?”
“哪里,哪里。要不是你们来,我们躲在他们的地盘,还不知道能不能脱身呢。”一夜,这人都在想对策应答。“而且我们习武的人,要是这点事情就怕了,还习武做什么。”
“两位倒是有胆量。我还以为你们看到了那种场面,会吓得回家,再也不敢提练武的事情了呢。”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那年轻人心中暗自叫苦。本来这样一来,便可以摆脱他们的。
“不过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提前埋伏在这里的。”
“你怎么知道的?”陈同问道。
“否则他们有为何隐藏在这破庙之中呢?”那镖师年纪不过四十,可是经验却很丰富。“昨也检查那些被杀之人的尸体,发现有个人很是眼熟。几个人一合计,便知那是派在前头打探消息的。”
“你很厉害呢。”陈同一番夸奖,“我还以为你们有仇呢。那他们为何对付你们?”
“我开始以为他们不过打劫而已。若真是如此,一路上的盘缠,倒也可以任由他们拿去的。只是他们下手杀人,完全不讲情理道义,唉。”
穆公任和他都清楚,对方其实真的只是想要这钱财。只是抢人钱财,消息终究会传开,只有杀人灭口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镖师转而问起。
“我叫孙良。喂,人家镖头问你话呢。”
但是穆公任却并不回答,他只是在想他的事情。
镖师便回头看着“孙良”,但孙良并不知道自己一路走来的“同伴”的名字。只能尴尬地摇摇头。镖师的眼神变了。
他的心里,突突直跳,就好像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已经知道自己和昨日的劫匪是一伙儿的,马上就要动刀子一样。
但这更多的只是做贼心虚,虽然这镖师并非没有怀疑。
“这位小兄弟,我叫柳征,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但是穆公任依旧不说话。他在想自己的心事。
“他就这样。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没有别的。”那青年赶忙帮着说话,好像是在为穆公任的无礼行为道歉,其实是为自己圆谎。
那镖师便没有多问。他在前头带路。偶尔也说起些和星相派有关的事情。
身后两个人紧紧跟着,却都各有心思。一个明知对方便是劫匪,可是却没办法说出口来;一个担心自己的身份被知晓,被揭穿,一路惴惴不安。偶尔四目交叉,都会有一股不协调。
“你背这么多行李也累了啊,我帮你背着。”他想要讨好穆公任,可是穆公任并不搭理他。
那个镖师心说这青年倒也疏远得很,看了孙良一眼,孙良无奈地摇摇头,一副你也看到了,他就是这个样的表情。
中午的时候,便到了清河县。他们继续赶路。穆公任记着路线。
想不到星相派竟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虽然不是深山,但是对于一个声名显赫的门派,也是够偏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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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算是知道了,这个镖师,是和星相派有些关系的。一个较为年长的门徒看出来,便迎上去。“柳镖头,幸会幸会。”
“赵师兄,好久不见了。”那镖头拱手作揖。
“想不到柳镖头生意是越做越大啊。”那个姓赵的门徒笑着说,“这两位该是新收的吧?”
“呵呵,哪里的话。要收他们,也该是你们星相派收才对。”他笑了笑,“我和他们是路上巧遇,得知他们想要拜在你们门下,便携他们一同前来了。”
“哦。士清,周岚,你们带两位去厢房安歇下。”
这是两个十四五岁的童子,带着他们去往住处。穆公任还是可以听到那两人的交谈的。
“对了,这次不知道柳师弟怎么来了?”
“赵师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这?”那个姓赵的有些为难。
“这是给贵派的。算了,我等一下亲自交给几位长辈吧。对了,掌门在么?”
“掌门还没有回来呢。”
“哦。那我还是去拜见一下几位长辈吧。”
再然后,穆公任便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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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厢房的方向,和那镖头所走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驰。
房间并不大,好在很干净整洁。没有很多的家居摆设,不过这样简洁的地方,穆公任更喜欢。
而那青年,便在自己隔壁。
已过了未时,他们送来了茶饭。
这里,并没有天地盟的威严气势。两个门徒,虽然并不亲切,但招呼却也周到。
但是穆公任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星相派的主事,能够拜在星相派的门下。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白曾青,能够得他指点。什么时候能够学有所成,回去找式仪。
穆公任想问的问题,倒是那个不知叫陈同还是孙良的,先问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见到掌门,能够拜师啊?”
“你以为每个人拜在星相派门下,就能成为掌门的弟子么?”那个回答他的弟子没好气。因为白曾青至今都还没有一个亲传弟子。那些呆在星相派三五年甚至更久的,都没敢指望的。
虽然对于他被奚落,穆公任是很高兴的,可是那毕竟也是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但孙良既然得到了那样的答复,自己便没有必要再去自讨没趣了。
他还记得申有赖的话,不要自作聪明,慢慢脚踏实地,如果真的是练武的材料,总会被人发觉的。
“那白盟主在么?”他又又问。
“掌门现在还没有回来。”
听到那门徒这样说,孙良正想要就坡下驴,推说离开的,可是那门徒又补充了一句,“算你们运气好,掌门就要回来了。”
穆公任听到这个消息,倒是非常高兴。
没多久,那个柳征来了,他是来向他们辞别的。
“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孙良觉得自己安全了,便又大胆起来。
“我算是得过星相派前辈的指点。”
“你也是星相派的咯?”
他摇摇头。“我可算不上。莫要胡说。”
“那个白盟主,厉害么?”
“你真的是想来学武功的么?”那个镖师有些生气了。“江湖上,没人不知道白掌门的武功高强,可是也没有人知道白掌门到底有多强。”这才是他厉害的地方。
还没有人出来丈量过他。
“你们好好练功吧。我们就此别过。”他又看了穆公任一眼。
穆公任还对破庙里遇到的那个被铁链锁着的人感兴趣。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他还知道自己的目的: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