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在猜,猜他们命数相冲,猜他们趣味不投,猜那几个人的身份……但都不对。
“你是女子,之前和你同居的,也是女人。他们走了,现在来的,是男人。”
他依然摇头。
大家都在思考,式仪也在思考,思考谜题。
“我知道了。小姑娘,是不是……”这时候有人钻出来,式仪刚抬头,突然那人随手一扔,她本能地伸手,虽不知是什么,却将扔过来的东西接在了手里。
突然她大叫一声,双手一甩,大家依然没看清楚,只觉得又有东西飞了出去。
像个球。
那人突然飞也似地冲了过去,“让开,让开”,他推搡着人群,就像猎狗急于叼住扔出去的东西。但他太迟了。
一辆独轮车,架着两袋面粉;却翻倒在地,一片雪白。
是被那人推翻在地。
车轮底下,一滩血迹。
“是一只老鼠啊。”有人看出了那滩血迹。
“哦,原来是这样。那个人就是一只老鼠。有人来了,他没办法找食,所以它只能离开。”
大家都明白过来,都觉得这个谜,有些匪夷所思。哪有这样出题的?但是又觉得很有意思,都在等着她出下一道题。
可是她不说话,全身打颤,显然吓得厉害。
而浑身发抖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
“少爷,你,没事吧。”是那人的一个童仆。
“没关系的吧,不过是一只老鼠而已。”旁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他把老鼠扔到一个小姑娘怀里,吓坏了人家,本来就是他不对。
“那不是老鼠。”那个童仆帮着主人解释。“那是比貂还要珍贵的品种。”是那少爷的宝贝。
可是那少爷站起来,直冲冲地闯了过去,一把勾住了式仪胸口的衣服,把她给提了起来。
穆公任尚未明白过来,但是却也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手。他不会让人欺负妹妹的。
-----------------------------------------------------------
那并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个头更大更胖些。否则他也不会抱在怀里了。那是他的宠物,是从外族人那里获得的,素食,干净。他已经养了一年多了。本来他猜不出那个谜的,正好因为手里的“小猪”——那是它的名字,才知道了结果。他想要和小女孩开个玩笑,所以才把小猪扔到她的怀里,他以为她一定会很开心,很喜欢这只“老鼠”的。
可是没有。
相反,小猪因此而死了。
他的手很疼,因为被穆公任抓住了。但是他绝不会轻饶了式仪。
穆公任加大力道,已经用出了最大的力气。突然钻出一个人来,抓住了穆公任的手臂。他只觉得整条手臂都麻了,动弹不得。
是那少爷的童仆。那人个头不高,年纪不大,力气也未必比得了自己,可是不知为何,竟然被他捏到了痛处。就像认穴点脉一般,现在,穆公任痛得厉害。那是因为之前,他的手臂受伤了。还隐隐生疼。他不先开口,因为那样就示弱了。
他同样也不会放手的。他不会让人伤害妹妹。
“好了,好了。这是一个误会。不是,是一个意外,意外。”那个边上的父亲上来劝解。
“哼。”那少爷将她重重往后一推,她腿脚尚未痊愈,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走。”他还是忍住了。童仆也松了手。
若是平时,穆公任一定会冲过去和那人打一架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未必是那个童仆的对手。他显然比那个少爷要厉害得多。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有办法动手。他觉得这并不是谁的错,所以动手的人就理亏。他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看得分明。他只是不喜欢被人冤枉,但是被人记恨,他无所谓。
而且还有妹妹在。
他扶起了妹妹。
大多数人都在暗地议论那少爷的不是。
那少爷听得见,他怒火中烧,但是他不知道该找谁理论,向所有的人咆哮么?反正在他们眼里,错的都是自己。越描只会越黑。他环顾四周,双眼尽是怒火。却不做声。大家都不敢和他正视,都自然地停下了议论。
撕了一条衣袖,裹住了小猪的尸体。他刚欲起身。
“等一下。”那个送面粉的人拦住了他。“你不要赔么?”
穆公任远远地看着,心里却有些高兴。
“赔?赔。当然赔。”他一拳揍在了对方的鼻梁上,接着连着踩了他两脚。然后对童仆说,“赔给他,还有医药费。”说完又踩了他一脚。
不是赔,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么?
那我就打伤你,然后赔你。
这一脚,本应该是要踩在她身上的。
他带着童仆离开了,他问童仆,“我是不是过分了。”
童仆摇摇头。他也不擅长说话。只有他清楚少爷的心痛。
-----------------------------------------------------------
穆公任看妹妹似乎还有些受惊,收了招子,安慰妹妹。
渐渐地,人散了。
“别放心里去。”那个父亲说完,也离开了。穆公任点点头,感谢他。
当人散去,那个算命说书的先生,就赫然在人群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在这里了,穆公任一点都不知道。全没察觉。
“你回来了。我们先走了。”他抱着妹妹。
算卦先生点点头,“好。你自己小心。”他也累了。
-----------------------------------------------------------
回到住处,式仪掏出镜子,在脸上照来照去,他说她感觉到脸上有血。好像那动物的血,就溅在了她的脸上。她要打水洗脸。
穆公任知道,那是心理作用。所以那个父亲才让她别忘心里去的。
当时妹妹,和那个事故相距两丈有余,而且中间隔满了人,她根本看不见的。
那动物的血,自然不可能溅在她的身上。
不过穆公任却让伙计打水来,不是一盆水,而是一大桶水。
妹妹也好久没有洗澡了。
他在门口,都没听见里面的水声。所以推开门进去了。
他帮妹妹擦澡。妹妹愣着,还是有些害怕。
他想,妹妹那么胆小,而且善良,一定是不愿看到那种场面的。他想要安慰妹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转移话题。
“式仪,你猜今天我们赚了多少钱。”
“两百三十六枚。”
连穆公任都没有算过。他掏出钱袋,一枚一枚的数,噗通掉下去一枚在水里。式仪便用手到盆里去摸。
穆公任想起小时候,式仪不愿意洗澡,他娘便扔一个铜钱到水里,式仪便爬到澡盆里去了。
式仪刚把铜钱拾起来,穆公任却已经忘记了数到哪里了。
式仪手里是一枚,穆公任干脆把铜钱一颗一颗地全都扔到水里。
“……二百三十三,二百三十四,二百三十五,二百三十六。”
式仪有些高兴,正如她猜的那样。
“二百三十七。”穆公任手里还有最后一枚。
但如果说是瞎猜的,似乎也太准了点。穆公任便问妹妹,难道你一枚一枚都数了么。式仪摇摇头,并没有。
“我知道了,因为你写了这么多个字谜。”
式仪依然摇摇头。因为还有些是随口说的,还有几个是哥哥出的,对有些人而言,一个谜一文钱,一个谜底,也一文钱。她远远没有写那么多字谜。
她说,她只是感觉应该是这么多。只是没想到,最后还多出了一枚。
穆公任没有太在意。
“式仪,你真厉害呢。一下子就赚了那么多钱。”
哥哥的夸奖,让她很高兴。
爹娘走后,就很少有人夸她了。哥哥对她很好,但却从来不夸人。老爷爷也是。
穆公任不习惯夸人,而且,他并不觉得,平时所见,有太多值得夸耀的地方。
她在水里,把钱一枚枚拾起来。穆公任摊开一件衣服,来接妹妹拾起的钱。他把钱摊开,否则会生锈的。
“哥,这么多钱够了吗?要不然我们走吧。”式仪不想呆在这里了。
“你再歇两天,脚也快好了。到时候我们再上路。”穆公任还是有些不甘的。就这样放过那人。
何况他还要去赎回那把匕首。
“水凉了,起来吧。”
“知道了。”她想了想,“哥,你转过去。”
“嘿,你身上几颗痣我都清楚呢。”穆公任虽然笑了,还是转过了头。
那点钱,并不够他们用的。他只是不想让妹妹担心。
他想趁着妹妹休息的这几天,再去挣点钱。
--------------------------------
他没有想过,原来读书识字,竟然也可以赚钱。
他心说,自己应该想象得到的。那个说书人,同时又给人算命,不就是这样赚钱的么?他从来觉得读书没有什么用。他也不愿意读书。这次反倒是妹妹,赚了更多的钱。
他是没有办法继续摆个摊,卖字谜的。他想不出几个字谜。
他只能继续去做他的老本行——摔跤。
但并没有想象那么多人。
也许他该换一个地方了。改变了规则,十文一场,输了他倒贴十五文,终于有人来了。
这次不只是摔跤,打斗也比之前更激烈。他只能赢。输不得一场。
算了算,才十个人,一百文钱。加上之前的,也不及妹妹昨天弄得多。
他不是想要和妹妹攀比,他是想要和父亲比较。他想要证明,就是靠拳头,也能赚更多的钱。
为了吸引人,他只能继续提高赌金。而赶来参加的,也都是玩命之人。每一场,都非常艰险。
“打不过就及时认输。否则我不会停的。”对手这样说,显然是有信心的。
“你也是。”对手越强,他越可以不顾一切。
一整天,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休息了一阵子。他已经打了十五场。已经很疲劳了。
如果刚开始,他还有精力去观察敌我,思考策略,那现在的他,只是靠着意志,指挥着肉体,玩命的搏击。
嘴角出血受伤,掉了一颗牙,肩膀被捶肿了,掰断了一颗手指,打伤了一根肋骨。可是他的拳头,毫不犹豫。两个人都已经打得筋疲力尽了。
周围的人都在高声叫喊,再给自己看中的一方鼓气。因为是少不了又有赌局的。
现在的比试,已经不是点到即止,已经没有了那个限制的圈子。除非一方认输,否则就没有休止。
“认不认输?”那人直到把穆公任扣在地上,以手肘击打着他的后背,这才有力气来询问。
“小伙子,你可千万要挺住啊。我可是押了你三十文钱的。”
“是啊,你要是赢了,我赢的分你一半。”
“我怎么会认输?”穆公任本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脱身的,可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了,凭着不服输的意志,他忍着疼痛,就好像拳脚不是打在他的身上,他迎着对方的拳头,直起腰板,绷紧双臂,爬了起来,转过身,开始反击。
一根骨头被打断了,可是他来不及在意。爬起身来,他便将对手摔倒在地。直到对手认输。
那人可不想为了十五文铜钱,真的断送一条胳膊。
但接着,又跳出了一个人。
穆公任没有选择休息,能够有人应战,对他而言,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这次轮到一人来坐庄摆盘。周围的人也都希望能在两人全力比拼的情况下,下注。
穆公任摇摇头,他不需要休息。趁着现在斗志高昂。抓紧时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少有些担忧。以他现在的体力,还能撑得下去么?摆盘之人,是押挑战者获胜的。
之前有人和他提起过,说让他之后故意输给第三个上场的人,那人则在场下下注,赢了钱,两人均分的。可是穆公任拒绝了他。
便是让对手故意输,他都不高兴。何况是自己故意输呢。
现在上来的选手,应该就是那人的同伴。那人现在坐庄。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输。他讨厌被人愚弄。
但是对手,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多。那一场打得很激烈,很艰难。周围的人,都在为他们吶喊,甚至边上无关之人,也都纷纷赶来凑热闹。
幸亏大家掩护,否则这般喧嚣,也一定会引人注意的。
他终究还是输了。
他又见到了她。
-----------------------------------------------------------
“小姐,我去买点东西。”那侍女跑掉了。
“我前两天,在那头,好像也看到你了。”是刚来那天在捞鱼摊位遇到的那个小姐。
穆公任不说话。那次,他是看到了对方的。
“你很缺钱么?”
“不缺。”他只是嘴硬。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她掏出一块锦帕,给他擦眉角的血迹。“你就不能弯一下腰么?”
她踮着脚,还有些够不着。
穆公任没办法解释,他现在至少暂时不必为吃住发愁了。可他想多赚点钱。他可以输一两局,可是他不喜欢输的感觉。妹妹当初猜拳不想输,他可以理解了。
-------------------------------------
是因为她,终止了这个活动。
有几个人认识她,知道她的背景,所以都跑开了。
穆公任也认识她。上次在官府门口施舍,正好她路过,几个衙役管她叫小姐。只是那一次,她没有看到穆公任而已。
那时的穆公任,是乞丐打扮,而且发现她后有意避开她。
“我跟你说过,我就在那头的,有事的话你可以来找我的。”
“我没有事。”穆公任提高了声音。因为他被说中了。
她并不傻,知道穆公任肯定是不愿意依靠别人,便没有再说。
虽然很缺钱,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起这件事情。
“你嘴角。”她把锦帕递给他,因为他的嘴角破了,大声说话又裂开了,在流血。刚才说话,都差点喷到她脸上去了。“拿着啊。”
“你手里是什么?”她发现,穆公任的右手,死死地拽着什么,似乎不愿松开。也没办法接她的手帕。
连穆公任都不知道手里是什么。他只是摸到了一样东西,然后紧紧地拽着。
“手指怎么了?”她发现穆公任的右手食指,红肿着,比拇指还要粗大。
“没什么。”那是打斗中不慎撇伤的手指,脱臼了也接上了。只是又红肿了。他张开手接过手帕。但掌心掉了什么东西。
她蹲了下去,从地上拾起了一支银钗子。
难道他就是为了这个?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实在普通得很。应该花不了多少钱的。“蛮漂亮的,要送给谁的么?”
“不是。”穆公任不习惯和女人说话。
-----------------------------------------------------------
两人走在安静的小道。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又是冬天,天暗得快。
背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小菊,他的侍女。但不是。
是一个小个子。像个乞丐,冬天里,穿得还很单薄。身形瘦弱。
她没多想,继续往前走着。
“又见面了。”就在这时,前头两个人拦住了他们。穆公任也不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小姐来的。
转回头,身后,又多了两人。手里都拿着手臂长短的木棍。
穆公任看了她一眼,而她也盯着穆公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明白过来,不是找对方的。穆公任记起来,有乞丐和自己说起过,乞丐们都有自己的地盘,可有时候也会为了争夺地盘而打斗。
果然,前头,两个人,变成了四个,还在增加,背后的人,也一样。有些赤手空拳,袒露肩膀,有些手持棍棒,挥舞壮势,还有几个短发带帽的,一脸凶相。除了大人,竟然也有十二三岁的孩子。
一条小巷,并无他路。他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所以把她拉到墙角,让出道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往前。
前面的人不再动了,背后的人却在赶来。这里将会是战场。他只想早点摆脱麻烦,早点离开。拉着她,疾步快走。
“躲什么?”
穆公任不想理会他们争吵的原因,不去听,只是埋头直走。
“说你呢。”
突然有人拦住了道路。穆公任这才抬头,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自己。
但合围之势已经形成。他都不知道因何得罪了对方。
是找自己的么?他还不敢相信。直到他发现了,前头一人,便是今日找他挑战的人,他才确信了。
他知道,一定是这人输了,觉得丢了脸,所以找人来一起教训自己。他才不怕这些人。可惜身上的匕首给当了。可惜有一个“她”在身边。
“我是用计赢你的……”穆公任决定道歉,但是这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目的。
“还记得我么?”背后又钻出来一个人,一个小孩子。
穆公任还记得,他就是那个偷人钱袋的小偷,因为被自己喝止而被发现被抓住被殴打的。
他算是明白了,原来都是因为这件事情。
对方人太多了,穆公任只能选择逃走。他左臂一纵,扣住那人,往身后一拽,左脚一伸,绊住双足,那人便跌倒在地。若非急于逃跑,穆公任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种人的。哪怕他还是个孩子。
坏蛋的大小,是看可恶的程度,而非年纪。
可是他忘记了,当初他便是因为那人打这孩子而阻止的。现在,他只望上天能给他点时间,让自己打死他。
他记得听人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抛下了她,一个人独自逃走了。
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自己。而她,则是官府的人。没人敢动她。
狭窄的小巷,十几个人,围着,可是穆公任奋力突围,那些人一时无备,竟然让他逃脱。
“快追啊。”那个小鬼趴在地上,捶地大喊。
“放心,这里,我们比他熟。”那个和穆公任交过手的汉子话未说完,十几个人就全都分散开去了。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要不是师父交代,我才不管你呢。这个月,你又没有赚够钱。医药费还要我来垫。”还有一个人,也没有走。那是他们的头儿。
小鬼自然是没有本事成为一众人的头领的。否则也不至于被人殴打。
“大哥,快走。二哥说不定不是那家伙的对手呢。”小鬼是非要报仇不可的。就在刚才,还被对方给绊了个狗啃泥。
“莫急。”
-----------------------------------------------------------
穆公任虽然跑得快,可是毕竟是小巷子,他没办法奋力奔跑,很快,在他回到大街前,就被人拦住了。前面一个,后面一个。
如果他高喊救命,街上的人可能会听得到,可能会赶过来,纵然没有人多管闲事,也许也可以吓住他们。可如果是两个人的话……
他觉得倒是可以拼一拼。
可穆公任没有想到,这两人的本事,竟然都和与自己挑战之人差不了太多。
其实他们的拳头,并不如之前那人厉害,只是如今,穆公任体力消耗甚剧,又奔跑得疲累,所以以一敌二,身体有些承受不起。
但他并不害怕,以少敌多,他早已经习惯了。他还记得他娘教他的办法,直视眼前之人,务必每一拳都用尽全身力气,打得对方不能招架,不敢招架。即便打不中,也要用尽力气。
一拳,打中了肉,就要打疼肉,打烂肉,要贯穿了身体,打伤筋骨才好。
打一个人,只有两个选择,打败他,或者摧毁他。也就是让他不敢还手,不能还手。一个是摧毁意志,一个是消灭肉体。
前头那个人,并没有被打得动弹不得,可是挨了他几拳,浑身疼得厉害。
他们看过穆公任的摔跤,但是显然没有现在用力。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是真的搏命。
很快,又有人来了。
“用这个。”他们带了木棍。
如此一来,便无需和穆公任直接接触,就不必要受伤。
可挨了穆公任几拳,他已经很难用力了。棍子,在挥舞的时候,脱手了。然后,他就被打倒了。
他们很怀疑,穆公任是不是疯了,或者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俗话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他那样的打法,纵然可以打疼别人,难道自己便不疼么?
甚至在对手用上了棍子,他依然神勇无畏。冲上前,近身搏斗,令对方棍子无法挥舞,纵然背后有人打他,他也不理,一拳,一拳,雨点般,雷霆般地砸下,很快,一个人被打倒在地。甚至不敢和他正面相对了。
他的后背也被人打了好几棍。他夺过了对方的棍子,用力地挥舞。一个对手手里的棍子只是和他相交一下,掌心便震得麻木。如果那一棍子打在身上,只怕要皮开肉绽了。
他们不知道,穆公任的虎口也已经开裂。他只是不在意。
犹如战神附体,就像嗜血的恶魔。
-----------------------------------------------------------
“住手。”当那个头目和小鬼赶来的时候,剩下的人,都被穆公任打翻在地,左右翻滚了。只剩下之前和穆公任有过交手的那个“二哥”还站着,还没有动手。
穆公任的脑袋,也被敲了一棍,血,污了整张脸。手臂上的血,流到了手背,滴在了地上。他已经累得有些站不稳了,可是眼神却没有丝毫松懈。
棍子被打断了,他又改用手了。这样出拳,才更有实感,闭上眼睛,也能知道是否打中了,也可以感觉到这一拳的力道有多少。疼痛,让他愤怒,愤怒又激发他的力量。让他无视疼痛。
他赤手空拳,又打倒了七八个人,哪怕是十二三岁的小孩,他也毫不手软。因为,他们比想象的,要结实得多,也可恶得多。正是因为小鬼,才招致了这么多麻烦。
棍子,打在他的身上,好像对他毫无用处。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打倒,一人从背后悄悄靠近,一棍砸下去,砸在了他的头颅上。
他只觉得脑袋左侧一软,像被捏扁了。他回过头,那人才发现,他的头发里面渗出血来,污了整张脸,可是眼睛却露出凶光,冷白色还泛着绿光。
在他一拳打中对方之前,那人已经吓晕了。帽子掉了,一头短发。
他浑身疼痛。棍子并非对他没有伤害。但只要不是单薄的打在某根骨头上,便没有办法打折骨头。就这样,他的眼前,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还能动,就要打败对方。哪怕有人阻止。
-----------------------------------------------------------
他觉得好笑。和申有赖呆了半年,可是却一点本事也没有学会。依然还是那样的打斗,就和他娘教他的那样。
但是连同自己也没有察觉,他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了。
小时候的自己,最多也不过同时对付三五个人。
他喘着出气。
他觉得浑身酸痛,肌肉就像是灌了水,沉重而肿胀,浮肿般的虚弱,溺水般的酸软。
“你们还说我没用。看见了吧。”是那个招来同伴的小鬼。他的同伴,包括他的二哥,也都被打倒了。但是穆公任也已经累得站不住了,只能靠在墙角。
小鬼拾起了一截木棍,走了上前。
他高高举起,狠狠抡下。
“不要。”她大喊一声,可就在这时,穆公任一个箭步,一下扣住了对方。一扭,扭断了他的手臂。他哭喊着,木棍也应声掉落。
“放了她。”穆公任想不到,他们竟然会用她来做人质。
那头儿松开了手,“你很厉害。”
穆公任没打理他,他只想她刚快离开。才能断绝自己的后顾之忧。
“大哥,替我报仇啊。”那个小鬼气得直跳脚。
穆公任一拳,关节骨撞在他的肩胛骨,他咧着嘴,舌头都在打结,好像骨头碎了一样。穆公任就是让他尝尝疼痛的滋味。
周围地上,又有几个人爬起来了。他们包围着,也将她围在圈内。
她要离开,是可以离开的。因为这群人的头领,已经放过了她。可是她没有。
“快走啊。”穆公任不想说这句话,只是不想让他们相信,自己在乎她。他认为她会离开的。因为刚才自己就抛弃了她一个人独自逃走。
可她却留下来了。
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和他们打斗了。
穆公任掏出了那枚银钗,那是他身上唯一的利器了。对准了那个小鬼的眼珠。
突然后背一麻,他还未来得及清醒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手臂就被人咬住了,若非隔着衣服,肯定要掉几两肉的。
他本能的一甩,那个小鬼跑掉了。他试图转过身,只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的。但是骨子里一酸,刀子再一次被插了进去一吋。
“来人了,打架了。”
远处,有人在喊叫。
“够了。快走。”那个领头的招呼众人,大家转眼就跑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个偷人钱袋的小鬼依然不快,还要揍对方。他只是把拳头打过去,穆公任已经没有力气,勉强抬起手臂,那小鬼便哭喊了起来。
他打中了那颗簪子。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那领头的一把拽着他,跑掉了。
“你没事吧?”她急忙赶过来搀扶他。
“我没事。”他刚说完,就晕倒了。
-----------------------------------------------------------
当他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下有个人,背着他。小个子,他以为是那个小姐。
但不是。
那个小姐就在身边。背着他的,是她的侍女,小菊。也是她招呼人群吓走那些人的。
他的脚,都在地上拖着。
“放我下来。”虽然天黑了,他也怕人看见了。
“别乱动。”她竟然腾出一只手,拍打他的右肩。
他眼前一黑,又晕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小菊,别弄伤了他。”
“知道了,小姐。这家伙重得像头牛,还乱动。不打不行啊。”她笑嘻嘻。
“他伤得严重么?”
“整把匕首都插进去了,这可不好说了。”
她沉默了。
“小姐,就在这里吧。”她们并没有把他带回家,而是就近找了一间客栈,安顿了。
“小姐,我去找大夫,他要是醒了,别让他乱动。”小菊又跑出去了。
-----------------------------------------------------------
穆公任是因为肚子饿了才醒来的。醒来便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
“你醒了。”她又回头,“小菊,他醒了。”
“好了,小姐。让我再睡一下。”小菊趴在房间的圆桌上休息,但听到这句话还是起来了。
穆公任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在客栈,只是现在才看到了周围的样子。
“现在什么时候?”穆公任一把抓住她,问道。
“没看见点着蜡烛么?”小菊没好气。“快放开我家小姐。不然告你非礼了。”
那小姐脸一红,“再胡说,罚你饿两餐了。”
但是他依然抓着她。
“好啊,都帮着外人了。”
穆公任没有理她,继续问道,“还是第一天?”
“你倒是希望我家小姐一直陪着你吧。”
但是穆公任开始有些烦这侍女了。
“是。”那小姐低声说道。“才过去一个时辰。”
“你是担心你妹妹?”那个侍女,却是说中了穆公任的心事。
他翻身下床。
“小心啊。”她很担心。“后背还伤着呢。”
后背?他想起来了。要是自己这样回去,让妹妹看到了,她又该担心了。以前的习惯,都是第二天早上回去的。
“他已经算运气好了。伤得不深。”小菊其实是在宽慰小姐。但是穆公任听不出来,只觉得很不快。心说受伤的不是她,所以她才那么无所谓。
他想躺着休息一晚,但是看着那小姐也未睡,双眼似乎很疲惫。于是对她道,“你累了,给你睡吧。”
那个小菊又笑了。“你睡过的床,让我家小姐睡?”
穆公任没敢看那小姐,只觉得这丫鬟特别刁难,心想也是这个小姐太好说话了。
他忘了,式仪想做去做丫鬟的时候,他却总担心,主人太坏,仆人太可怜。
当然,他也没有注意双颊羞红的小姐。
后背伤口还有些疼,他反手背后,在伤口处轻轻压了压,试探了一下。也不能确定伤口深浅。他这才发现,身上缠了一大圈纱布。
“放心,是我给你包扎的。”小菊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还是失望了?”
他确实渴了。一口喝完。但也不正眼看她。她转身回头。她可不是穆公任的下人。
“小菊,你今天话真多。”
穆公任不说话。他觉得那里不对。分明说过匕首是整个没入的,伤口却又怎么不深呢。他看了小菊一眼,拿着茶杯朝她走去。
桌子上一把匕首,那样眼熟。虽然有些差别,只是少了两颗镶嵌的钻石。他一把拾起,没说话,收了起来。
“你怎么了?”小菊站起来。
穆公任不说话,又倒了两杯水。他觉得很渴。
-----------------------------------------------------------
想不到,会这样碰上那个人。不,是被那个人碰上。
他现在想起来,那个算命先生说的是会碰上,并没有说是自己找到对方。事实也是。是对方找上了自己。
你觉得别人对不起你,你要找别人报仇。可是在别人眼里,可能正相反。
可是他记不得那个小个子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当时打斗太激烈,他来不及看清。他的眼里只有他们的拳脚,他们的身形。他们在他眼里,只是简笔画。只是线条,只有动作。
如果自己能像妹妹那样,也许可以看得更多点细节。
-----------------------------------------------------------
喝水,并不解饱。
他肚子饿了,推开窗户,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半夜,把伙计厨子喊起来,便是下顿馄饨,也是很烦人了。穆公任打消了这个想法。
但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肚子也饿了。小菊,你陪我去街上……”
穆公任知道,她只是不让自己难堪才这样说的。“这时候,街上也没人了。”
“我知道有个地方,晚上很晚都开着的。”
“我能走的。”他起身来。
“那我也饿了,我也去。”小菊分明很累的,可是突然又来了精神。
穆公任猜想,她是怕自己不利她家小姐吧。
-----------------------------------------------------------
穆公任知道,那小姐姓谢名缘。
这一路,他只知道这么多。
他就是这样一个木讷之人。
他只想找到那个人,找他报仇。
-----------------------------------------------------------
穆公任一早醒来,发现谢缘还在自己房间。这时候,小菊也买了早点回来了。
有甜食,也有馒头。
不过他只能喝苦药。
-----------------------------------------------------------
“谢小姐,我想请你帮个忙。”穆公任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受了伤,现在回去,妹妹一定担心的。而且他还要去找那几个人。可是已经早上,如果自己不回去,式仪一定会担心的。他希望她能帮自己传个口信。
“小姐。我昨天回去和老爷说,你上山还愿了。今天一早便回去的。”那时穆公任还在昏迷。她一夜跑了好几趟,又是找大夫,又是买药,又是回去报信。所以确实很累。
穆公任,却没有想过她们没有回去,她们家人是否担心。
“我答应你。”
“我妹妹在平价旅店。”那是最便宜的那间旅店。听名字也知道。“式仪她很怕生,你就和她说,我有点事,过两天就回去。让她自己买点吃的。告诉她我很好。对了,她胆子很小怕生,我让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要是她哪里不好,你还多包涵一下。”
“我知道了。”
“你能带点肉包子,给她么?”
“好。”
“我怕她不敢走出房间。你让旅店给她送饭。这里有些饭菜钱。”穆公任又说。
“那妳妹妹胆子可真够小的了。”小菊刚开口,谢缘就瞪了她一眼。
“要是你有空,能不能陪陪她?”穆公任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了。
“我答应你。”
“你对妹妹真好。式仪对你也一样吧。”谢缘很是羡慕。“你怕妹妹担心你的伤势,所以才不回去见她的吧。”
“他找人报仇去呢。”侍女又是一眼看穿了。
“可是你的伤势都还没好。而且他们也没占到便宜。”心地善良,见不得流血打斗。如果他是为了自己而报仇,她一定很开心,可是也一定会阻止他的。
“小姐。你真是太笨啦。才不只是如此呢。我看啊,他们在这之前就结仇了。”
“别胡说,公任他才刚到这儿,怎么会跟人结仇。”她不相信。
“不然他怎么一直留在这里?那群人也不会设计对付他了。”她提醒小姐。“你那把刀是怎么回事?”小菊早就发现,他看那把匕首的眼神显然有内情。
“这把刀……”穆公任掏出来,都觉得后背隐隐生疼。“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之前结的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呢。”那真是千金小姐的天真。
“不用。是他们的问题,就是他们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就是闹出了官司,我也不怕。”他相信他是占理的,他也知道,她的天真是因为背后的势力。
他不想依靠她的势力,官府。他讨厌官府。
“他们是自找的。”他只想着,旧仇新恨一起算。
穆公任一直以来,都不肯把心事说与人听,总是憋着。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她知道穆公任不会说,也就没有再问。但作为交换,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带着小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