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把同事打发走以后,朝我走了过来:“你怎么跑来了?”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喵喵,跟我走吧,我再也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真的很痛苦。”喵喵说:“你太冲动了。”我说:“我不冲动,一点都不冲动,离开那里时,彤爷就跟我说了,随时欢迎我回去。我可以继续回去当我的防损主管,如果你不想上班的话就别上班了,安心在家里准备营养师资格证考试吧,等我们有了点钱我们就可以买个小房子定居,等有了更多的钱我们就换更大的房子……”喵喵说:“打住打住,你这也说得太远了吧。”我把话茬转回来:“喵喵,我们回去吧?”范昭说:“回去,可是我不太想去了,我觉得在这里待着挺好的。你也不要太怀旧,那座城市不过就是一座我们生活了一年的城市而已,虽然难忘但也不是非要回去。”
我说:“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喵喵说:“这不是求不求的问题——你怎么就这么想回去呢?”我说:“我觉得自己适合在那里生活。”喵喵说:“人都是这样的,离开之后会有些怀念,但怀念几次之后就不会再怀念了。”
喵喵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就把去澡堂子收澡票的事情跟她说了。喵喵跟我爸妈一样使劲劝我,说什么要一点点地积累工作经验慢慢地升职,只要站稳脚跟了以后说不定能当个科级干部什么的,说完这些后,喵喵总结说:“二孬,我觉得你需要重新学习一下人应该怎样生活。”
我爸妈要我去澡堂子收澡票,喵喵也要我去澡堂子收澡票,所以我就硬着头皮去澡堂子收澡票了。
因为上班的事,我和爸妈有了很厚的隔膜,所以下班后我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像读初中时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和读初中时不一样的是,我现在有了喵喵,但是为了不让喵喵觉得我太过于狂躁,为了让喵喵觉得我和别的男人一样也在有理有节地生活着,我不能去频繁找她,所以我最终还得一个人闲逛。
逛久了之后,我生出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能闹出一桩事情出来让我和喵喵困在一间类似于镇天巷的房子里。我不渴望能天天这么困着,我只要困二十四个小时让我狠狠地过把瘾就可以了。
回到家里这么久了,我和喵喵单独在一起的最长时间不过八个小时,这已经很让我抓狂了。我开始觉得邪门,我开始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在操纵喵喵和我较劲,我越是想和喵喵待在一起,喵喵就越是不会和我待在一起,即使喵喵想和我待在一起,那也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冒出来阻拦我们待在一起。
偶然的一个下午,我在报纸上看到我们附近开办了一个心理咨询室,所以偷偷摸摸去咨询了一番。
听我絮絮叨叨的说完后,咨询师告诉我,在这里,有一批打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军人也咨询过我这样类似的心理问题。越战都打完这么多年了,可这些曾经的军人依然每天一闭眼就想起了曾经的兄弟曾经的部队曾经的战火纷飞,似乎对这些人来说,生活中其他的事情都没什么意义,唯一有意义的就是曾经的这段时光。
在这段时光里,他们体验到了何谓生和死,体验到了战友情谊,体验到了兄弟义气,体验到了天地作证山河为盟的豪迈,体验到了真挚的眼泪,体验到了真诚的笑声,体验到了那种一个人可以为了救另一个人而牺牲自我的感动,总之,他们体验到了一些极美好纯粹的情感。
当从战场上退下来回到平淡得有几分平庸的世俗生活中以后,几乎没什么事情可以打动他们让他们找回过去的美好情感,在战场上,战友可以为他们去死而他们也可以为战友去死,在世俗生活中,他们却经常和老婆为了应该孝敬双方长辈多少钱而吵得天翻地覆,所以他们自然会极度怀念过去。
咨询师说,人的脑神经其实就像是电阻丝,电阻丝一旦电流太大就会烧糊,而人的脑神经一旦受到长时间的强烈刺激,那么人的记忆就会驻足不前。这样的人会很可怜,因为他们会饱受记忆的折磨,他们会拼尽一切力量想要回到过去。咨询师说,这种情况因人而异,性格倔犟的人会比较严重,性格随和的人则会比较无所谓。
咨询师说,我目前的情况还不算太严重,无须接受治疗,毕竟喵喵还和我在一起,所以只要我想开了,看开了,就没事了。最后,咨询师提醒我:“如果你感到头痛欲裂或者喘不过气来,那么就要去医院接受治疗,千万不要逃避真实的自己。”
我按照咨询师跟我说的话,尝试着去想开点看开点,当没有喵喵陪伴的一天又过去时,我不再叹息居然就这么浪费了一天,更加不去琢磨喵喵为什么今天就是不和我见面。遗憾的是,我短暂地尝试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尝试不下去了。
这一天,我在长途货运站见到了一对邋里邋遢的中年夫妻,他俩一个开车一个跟车,专门跑我们这里到广东这条路线。也许他们过得并不浪漫,但是我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幸福了,居然可以这么一路相伴而不去追问为什么要一路相伴。
触动之下,我根据市宣传部编写的一本对越自卫反击战退伍军人的采访记录,挨个去找了那些书上的英雄,因为我想看看今天的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有的当了干部,有的是农民,有的在荣军院继续养病,有的下了岗,有的在经商,有的在当裱画匠,还有个倒霉蛋在汽车站门口摆个摊子算八字,当然还有更倒霉的——很久之前已经入土了。让我失望的是,不管是哪一个,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疲惫和普通。我在心中一一向他们致敬,至少他们曾经在祖国的南方边境英雄过,一日为英雄,一世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