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亡的幻想中沉迷了一会儿后,我猛然收获了人生中的头次暴怒,我觉得在死之前必须要做些什么,不能就这么像个屁一样消失,所以我拿石头砸碎了秃子语文老师家的所有玻璃。砸完以后,我坦然地回家吃饭睡觉了,只不过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而是在社会上游荡。也就是在这天,学校开始调查我失踪的事情,调查的结果是秃子语文老师挨了一个处分,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老师没有权力把一个背不出课文的学生赶出教室。
愤怒似乎是雄性激素的催化剂,我从男孩变成男人的标志并不是和女人睡觉,而是学会了愤怒。愤怒的我开始了加速生长,同时也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愤怒乃至暴怒。
我打起精神对喵喵说:“现在应该算是过了危险期了,我打算今晚去打听户口的事。”喵喵说:“我陪你去吧。”我替喵喵着想:“你在家里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晚上,我独自出门了,还没走出镇天巷,喵喵就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
我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说好在家待着的吗?”喵喵说:“我想了又想,我必须要跟着你一起去。”我说:“为什么?”喵喵说:“如果有半个小时见不到你,我肯定会怀疑你是不是被警察抓走了。”我说:“你可以不这么怀疑的。”喵喵摇摇头:“我经不起吓了,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每个城市都有一些肮脏角落,待夜幕降临后,每个肮脏角落都会有一群魑魅魍魉在做着白天不方便做的事情,这个城市当然也不例外。我带着喵喵去了高架桥底下,地下通道里,汽车站附近,火车站附近,见到了无数让我们反胃的人。这些人不仅身上的气息让我们反胃,就连他们的长相都让我们反胃,按喵喵的话说来就是“长得都没几个长得像人类的”,我琢磨着如果他们长得像人类,那他们就可以正经八百地去找份工作赚钱而没必要窝在这些肮脏角落里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虽然他们让我们反胃,但这个时候,我们还得把办户口的梦想寄托在他们身上。这群魑魅魍魉开口就吹牛皮,听说我想要买户口以后,大嘴巴一张,简直是以公安部部长的口气在跟我说话:“这个小意思啦,交点定金就可以搞定,北上广深随你选。”
一听这话,我和喵喵掉头就走,走出去差不多一百米时,一个大婶跟上来了:“喂,你们是不是要买户口呀?”我点点头,大婶说:“本地的可以不?”我说:“哪里都可以,但必须是真的。”
大婶说:“办两个?”我觉得这事有点谱了:“对。”大婶说:“交一千定金给我,明天给你准确答复。”喵喵飞快地接过话茬:“一百块定金行不?”大婶说:“一百太少了。”喵喵说:“我们就带了一百。”大婶勉为其难地说:“好吧,一百就一百吧。”喵喵二话没说拉着我就走了:“又一个想骗我们定金的。”
我们陆陆续续在这些地方转悠了差不多十天,除了收获了不爽之外什么都没收获到,慢慢地,我和喵喵就不愿意去了。
我们成天赖在床上,窗外人们的对话声清晰地传进了我们的耳朵。他们和我们不同,他们祖宗八代都住在这条巷子里,他们都有自己的房子,他们都有安稳的工作和家庭,而我们只是漂来的外地人。
从天亮到天黑,我们听见他们在生活,听见他们在不停地生活,他们上班下班,他们买菜买米,他们讨论天气讨论新闻,他们抱怨物价抱怨社会,他们因为孩子的考试成绩不好而怒气冲冲,他们互相炫耀自己在哪家超市买了什么打折商品,他们吃饱饭了就出来叽叽咕咕地纳凉,他们无聊了就相约去某户人家打麻将。对比起来,我和喵喵简直是被社会开除了的两个人,我们的生活中没有任何新鲜的事物,没有新心情没有新笑话没有新衣服没有新鞋子,似乎连我们看见的太阳也不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