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刚早晨路过客厅,何金花问丁经理吃面不,丁海刚有点诧异,但还是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丁海刚走出楼梯口,诸葛香兰背着一大背篓菜回来,满脸红扑扑的她喘着粗气说,何金花给你煮面没有?我昨天专门交代了的。你看你这几天都瘦了。
丁海刚点头说,她问过了,我肚子胀不想吃。
诸葛香兰说,这个何金花真是个懒婆娘,又是问客杀鸡。丁海刚摆摆手说,真的,昨晚上胀起不好过,憋了一晚上。诸葛香兰笑道,那么胀,你咋个不给我打个电话?要不,今晚上我来给你疏通疏通?就是用银元和清油刮胃子,包你舒服!
丁海刚一听扭头就跑了。
来到办公室,北总正在办公室前翻发票,他绷着脸问:丁经理,这几千块钱你请的哪个当官的?
丁海刚本想赶紧解释,但他一看北总那张脸就忽然不想解释了。走到长沙发那边去坐下来,感觉北总更是居高临下了,丁海刚马上又站起来说:北总,你可能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请过哪个当官的,你翻的那叠发票是赖皮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要二掌柜才晓得。哦,昨晚上我请了第一次客,这都是费总吩咐的,史智力付的钱。
北总颇不不耐烦地点上一支烟,又啪地一声把打飞机丢在桌上。仰过身去吐出了一股浓烟,烟柱变成了一张罗网,缓缓地朝丁海刚当头罩了下来。
这虾子,工程顺利了也阴阳怪气——丁海刚心里一阵恶心,但他告诫自己要冷静,斗争要有礼有节。
丁海刚朝沙发一靠,也仰着头说:北总,我丁海刚25岁当国企的工程队长,笔下划出的钱不下亿数,但我从不抠鼻屎吃。到你这工地上,我依然坚信,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
道?北总嗤之以鼻地说,我可不懂什么道不道的,我发财,纯粹是一个意外。那年搞植物大会,全市都在翻新道路,挖了填,填了挖,又天天催进度。我就虚报了点方量,哪晓得一路绿灯,这样我们就加了码,才赚肥了的。
那是你的福气,也多亏你父母修桥补路积的德。
北总说,照你这逻辑,穷人的父母都没有积德?
我可没说这话。北总,你想,你三舅可能不我钱多,但比起你就差多了,不能说他们的父母没积德吧?
北总噗地吐掉烟头说,好啊,丁经理真是巧舌如簧,三姐说你把麻雀都哄得下树,今天我算领教了。
丁海刚嘿嘿一笑。
丁经理笑啥子?
我笑?哦,我笑我们为一些鸡毛蒜皮扯来扯去,这样会影响工作的。
是的,丁经理终于明白了,今天我就是来郑重地告诉你,以后请客送礼你就不要操心了。
丁海刚说记住了,业主、监理再来揪到我骗吃骗喝,我就照直说,叫他们别找我。
诸葛向北一声冷笑:除非有我授权。
丁海刚也加重语气说,授权我也不会去。
诸葛向北双眼一瞪,就像他的宝马车灯,忽然由近光变成了远光,雪白刺目了。他摸出手机忽然说,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把号码说给别人?有个农民天天纠缠着我,说我们毁了他的牛蛙池,要补偿费——你这么做道德吗?
丁海刚说,我不能表态的事,人家肯定要找你老板,如果我们都回避矛盾那才不道德。
北总吐掉烟头,牛鼓眼道:哎,丁经理,我堂堂一个亿万富翁难道要成天就和这些***纠缠?我还干正事情不?
丁海刚说,北总,搞工程就是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不是研究卫星。
说实话,要是放开了来说,十个北总也不是丁海刚的对手。但丁海刚明白穷不和富斗,所以,也就忍了。
北总甩手走了,丁海刚也抓起那顶红色安全帽上工地去。走着走着,他的双眼起雾了,他悲愤地想,老板生气就去喝茶洗脚,老子生气只能往工地上跑,真是他妹不公平。
走了一会,武监理手追上来说,哎呀,丁经理,刚才我们在隔壁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呢,你面对北总振振有词……哎呀,想不到你这么有骨气。
丁海刚说,这都是单位上练出来的。记得那年老队长兼书记一边许诺我加入组织,却一边修车吃回扣,还想要我替他背黑锅。那晓得我软硬不吃,骂得他用根竹竿挑起背包走了。还有一次,业主代表是交通局长的师傅,骂了我们。我一下大怒,骂他不会说话脑壳朝下。他气得跳起来说,你个小狗日的,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多,居然敢骂我?!我马上回敬他说,你个老****的,吃那么多盐跑到奈何桥上去打转转耍,你是找死!后来这个笑话传遍了,麻烦也就少了。
就是,穆监理经常告我刁状,以后你可要帮我一把哟。
好嘛,你提供一点素材嘛。
这个是自然的,武监理说,穆监理在和卢员外暗地勾搭,我们都把眼珠瞪大点——哎,丁经理,你手机响了。
电话是官海潮打来的,丁海刚走到一边去接听。官海潮说她准备回来了,二妹找的专家说不能肯定是金丝楠木。
丁海刚大声说不是乌木就算了。
武监理走过来笑道,我也估计不是,可能是大炼钢铁时砍的,因为是湿柴不催火就丢弃了。你想,乌木要经过几千的碳化,没那么容易的。丁经理,你的电话又响了!
电话是费彪打来的,他激动地说想把大掌柜撵走,这个甩手掌柜把工程转包给了王长路,王长路又转包给卢员外,卢员外又转包给钟班长。现在,质量和进度都没法保障了。我刚才去说了他们几句,钟班长还骂我是狗咬耗子。
丁海刚说不妥,你不能和诸葛家闹僵,不如赶紧把文诗田引进来,竞争就来了,工作就好干了嘛。
费标却担心文诗田是个温先生,干不快。丁海刚说关键是价格合理,没有钱赚怎么干得快。遇到啃骨头你还有合理补偿。
费标说行嘛,我想想。
丁海刚说,最该撵的是二掌柜,把他撵走了,邓二排和赖皮这些跗骨之蛆就一并清除了,然后管理员们也会竞争起来,那主动权就会回到我们手里。
好!费标马上召开会议,提出要找几个施工队来竞争。北总说好嘛,那我马上通知席老八和李光棍再找些人来。
丁海刚说大家都找一找嘛,同等条件向亲戚朋友倾斜,但质量安全是不分亲疏的。
北总瞟了一眼丁海刚说,丁经理是不是有队伍?
丁海刚笑道,没有,我的弟兄伙在沿海修军港。
散会了,北总忽然有点讨好地说,邓二排这人你们要小心哟,到处打探我的机密。
啊?丁海刚说,他的车我都很少坐,二掌柜那么照顾他,他还吃里扒外?
闻总工也赶紧表白说,邓二排向我借汽油钱,我也没借。
北总眼神漂浮不定,其实他的心思没在邓二排身上。他忽然对丁海刚说,三公里外有块洼地,卢员外想晚上去倒点弃点,你们看行不?
要不得哟,闻总工说,车总他们的弃土场是按清单弃土量收费的,卢员外自己花钱去弃土,这等于要化两次钱,卢员外他们莫得那么蠢,到头来还会找我们的扯筋的。
是的,丁海刚说,农田的红线碰不得,杨主任说还有卫星监测,说不定国土办的人就盼我们往枪口撞呢。
杨主任算个屁,她还不是要看田教导的脸色,这沟是田教导的。北总忽然挥手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说东你们就扯西,烦死球了。
吃晚饭时,官海潮提着那块乌木样品回来了,很快大家都晓得乌木鉴定失败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门前寒风一起,白茫茫的荻花翩翩起舞。丁海刚叫官海潮蹲到一丛荻花下面去照相,说像孔雀开屏。何金花从厨房窗子探出头来大喊,照不得,这东西长在坟头上,晦气得很。
下雨了,丁海刚躺在床上捡子弹壳(看战争片),官海潮在追着苍蝇打。她忽然气呼呼地说,老叶回去给柑橘树打药,史智力算的全勤,唐爪爪去和寡妇相亲也是算全勤。我耽搁了三天你却叫史智力扣工资,你装啥子处哟。
丁海刚说,别占那点小便宜,好多人都盯着你的。
谁盯着我的?
你没见这几天吃饭,管理员们都在看客厅墙上的考勤表,平时他们为啥不看?老婆啊,你闭上最嘴巴行不?
这晚上丁海刚梦见挑着木桶站在渠河里,一个癞蛤蟆爬到他家的窗棂上呱呱叫,河里的大帆船和小渔船在抢着捞浮柴。岸边大铁驳船上,江华过世的岳父端着个大陶钵问丁海刚吃几两面。河水翻滚,老人就朝河里下水面。还念念有词说,四川好啊,我真的舍不得呢。丁海刚坐在黄桷树下的石碾上,掏出银锁直抹泪,一个人抓起银锁就跑,丁海刚追到曾癫子家的茅草屋说,曾叔,二十年前,是我帮你提前病退的,为啥还抢我?诸葛香兰忽然从里面走出来说,你老婆忽然杀个回马枪,我不这么做你会来吗?丁经理我做了一首诗,我要念给你听:
白沙溪
溪沙白
河水清澈涟漪
可洗瓜
可洗果
可洗你爹的大小脚
……
丁海刚补道:洗你箩篼先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