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经理一来就提前召开监理例会。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说,特别是软基处理的打桩合同,这么几天了还没打出来。
在会上丁海刚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开完会,雷总监切幸灾乐祸地跟丁海刚说走了个闷葫芦,来了个一根筋,丁经理你任重道远哟。
贾经理的所作所为,不外乎有几个意图,一是出于公,新官上任三把火,吼一通后,想尽快树立自己的威信,以利于以后他的工作。二是出处于私,他这么一吼,让丁海刚给老板传达上去,老板好回头来与他勾兑,来潜规则。三可能是替车总传话,替打桩队说话,那贾超敏带着双重任务就更可怕了。
丁海刚把自己的这三种想法给费标汇报了,建议让任老板马上进场。至于合同嘛,以后补上就行了,费标听后爽快地同意了。
开机试钻那天,车总向领导们介绍说:这种振冲碎石桩是专门对付淤泥和流沙的,我们沿海经常用,效果很好。最关键是打一段要反冲几下,把碎石冲到淤泥里去提高承载力,这才能保证质量。我建议,先做500米实验段,然后全路段推广。
曲主任带头鼓掌,大家都哗啦啦滴鼓掌。说实话。此时此刻,北干线A段才算真正动工。
领导转身往下一段走去,任老板忽然站上土堆大声说,各位领导,我要提醒一下哟,去年我们在甘塘,那些假和尚们说我机器震死了他们的放生鱼,施工队陪了二十万。要是这里也遇到这种敲竹杠的,这个钱我是不得出的哟,该你们金银花建设集团出哟。
丁海刚乐了,这个任老板心直口快,加上后台硬就天不怕地不怕。他来了,诸葛向北可怕要抠一抠脑壳了。
震耳欲聋的打桩机引来好多看稀奇的村民,有个穿长衫子叼叶子烟的老农蹲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丁海刚远远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过世多年的爷爷,他摸了一把胸脯上长命锁,心思一下飞到千里外的土镇,飞到土镇刘家湾爷爷的坟头上。仔细算来,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给爷爷磕过头,烧过纸钱了,真是不孝啊。
中午丁海刚守在工地上迟迟没回去吃饭,何金花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留不留菜。丁海刚很吃惊,说,怎么是你?何金花笑了:是三姐叫我打的,海潮姐和她在一起,三姐不方便,就示意我来问问。
官海潮和诸葛香兰在厨房忙碌,何金花躲在厕所凹墙这边欣喜地说:丁经理,我又回来了,刁参谋请了个帮厨的,叫宛二蛮,又是煮饭炒菜,又是带娃娃,像个机器人。
哪晓得厕所里有人,正在安装热水器的李光棍出来说,何美女,你乱说啥子?我婆娘来解放了你,你还说他是机器人?何金花赶紧赔笑说,我没说啥子嘛,我是说你老婆勤快,像你一样啥都舍得干。
吵啥子?——
闻总工笑眯眯地回来了,他背着鼓鼓囊囊的黄帆布包,走进客厅就大吼一声,显示出他内心的巨大欢乐。
昨天,闻总工去南县工地拨了款,马上给监理们发完工资,下午就带着他的监理组长和两个专监到三江市来消费,晚上吃饭还请了汤结巴、史智力、二娃和田军去做陪。
为什么要请这几个人呢?这里面是有讲究的,第一汤结巴的舅舅袁志江老板还欠着闻总工一笔尾款,需要汤结巴和田军帮忙。第二史智力是打考勤的,闻总工经常耽搁,需要他手下留情。第三二娃是费标的跟屁虫,通过他闻总工可以摸清费标的动态。闻总工把这三人摆平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闻总工拨款请客的事是通过两条途径在项目部传播的,一是田军老婆晚上来项目部拿油盐小菜告诉给官海潮的。二是史智力在麻将桌上说出来的。诸葛香兰、刁参谋她们听到了等于北总也听到了,北总知道后心里恨得直痒痒,想不到闻总工一下拨了一百万。
官海潮听到后也有了反应,替老公愤愤不平。说,这个闻总工简直没把你这个项目经理打上眼,你在工地顶起,他到一边去挣钱,钱挣到了,请那些二不跨五的人都不请你,老公,你咋没有反应?
丁海刚叹息道: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和而不同啊。他闻总工那么做有他的道理,不必强求,别想那么多,我们还是干自己的吧。
现在这世道吃喝玩乐就才是“同”,老公,我都看着你着急,你咋不笼络一下人心呢?
丁海刚说,晓得了,天晓哥正在和老板谈分包,成功了,我就大宴宾客。
说曹操曹操就到,天晓哥来电话说,海刚,这边码头的进场公路有个小桥,桥下是个水荡荡,但施工队以前是搞房建的,不晓得咋干,想找个技术顾问,你想不想来?老板说可以开高工资。
丁海刚说挣干工资就算了,去年在楠木沟,老板也说得天花乱坠,等我把他的技术难题解决后老板就翻脸了,把我和戴工、刘工搞得很狼狈。你告诉老板,如果有心就派车来接我去看看现场,然后十二万块钱技术承包,我给你提二万。天晓哥说这这怕不现实哟?丁海刚鄋,现不现实要看那边的难度,要看老板着急不。好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事,让老板着急去,他熬不住了,就会来找我们。
吴天晓说好嘛,不过,我把你吹的很凶,你得稍微露一手,他才相信。
丁海刚说这行,过几天有雨,你建议他挖一条排水沟,然后用低扬程的泥浆泵抽水,一旦抽干,赶紧在低处挖集水井,降低水位,基础就可以干了。
吴天晓听得精神抖擞,说,你把关键的东西说了,不怕他翻脸不认人?丁海刚笑道:就怕我说了他们也搞不懂,说和干是两回事,要是说几句他就会干了,那天下的技术员都要饿死。天晓哥,要不,你把施工图发到我QQ里来,我再看看。吴天晓苦笑说发不来QQ,丁海刚这才想起吴天晓是冒牌的监理工程师,实际才高小毕业,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闻总工的老婆穿着一件红呢大衣,带着五六岁的女儿又来了,几个光棍都围着逗笑。二娃说嫂子是来收税的。史智力故意说还是来晚了,昨天那个收税的要胖点。汤结巴的动作更怪,条件反射地抠了一把胯裆,那意思是说闻总工胯裆里的脓疱疮还没有好,闻夫人你来也是白来。
闻总工赶紧把老婆娃娃关进他的寝室,然后出来抱拳作揖说,同志们别给我下烂药呀,我老婆会当真的,会罚我跪搓衣板的呀!
闻总工一心虚,人们就更来劲了,挖空心思去搜索,把闻总工很久以前的糗事都揭发了出来。
闻总工抱拳捣蒜似的,说,兄弟伙呀,我们丁经理才淡定,他才是大财主。我呢,就是挣点小钱,你们就不要斗地主了,我要还门面和住宅的按揭贷款。你们嫂子来收税也是正该的,股市不好,还的买点纸黄金,预备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好吃饭啊。闻总工变着法子把自己吹嘘了一番。
丁海刚盯着闻总工笑了,叹息道:累呀,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
你也累?闻总工笑眯眯地看着丁海刚说,你天天有嫂子陪着,理论上不该累呀?
史智力说,丁经理是身体累,闻总你却是心累,你那么怕老婆,是不是因为她以前是校花,哎,闻总工,这都过去多年了,校花早就被你摘下了,难道还怕她飞了?
汤结巴说,校校校花?老子刚才瞪瞪大眼睛看了,长雀斑了,老了!
几个人吃了闻总工的夜宵,到头来还打趣他,看来闻总工的宵夜根本不上档次。丁海刚笑眯眯地想着。
正说得热闹,二掌柜的儿子诸葛二虎在外面大喊,丁经理,我四爹叫你下去。大家一听都跑了。
丁海刚坐进车问二虎啥事?诸葛二虎低头羞涩地笑了,丁海刚就安心了,心想至少不是坏事。就说,二虎你年纪轻轻开这么好的车,不晓得好多美女追你哟。
诸葛二虎说,我才不想开这卵车,我爹喝麻了就掏人,他一骂我,我妈就来护我,他们就打起来了,那个酒鬼经常把我妈打成熊猫。他一打,我就告我四爹,把他骂得睁不开眼睛,像猪。但我四爹又怕我三姑,他是她背大了的。
哦,丁海刚哈哈大笑说,哎呀,老弟,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二虎,我听说你四爹是在GJ路发的大财哟。
对头,我大爸和我爸都在那里出了不少力,我们就是从那个工地开始翻身的。
我听说,邓二排出的力也不少呢!
他?他是个混混,只能去吓唬吓唬人,但经常控制不住,不是把人打伤就是打残,被派出所关了好多回,要不是我四爹去捞他,他早就死在山上了。
朋友嘛,就该相互关照。
他算啥子朋友哟!小虎气呼呼地说,这个邓杂皮经常灌我爸的酒,灌麻了就骗他的钱。他屁股后面的那坨人都不是好东西!
哎呀,还是小虎清醒,那你就要小心哟!
诸葛二虎说,我的工资才七千多,还不够我打游戏,放心,邓杂皮想骗也莫得。
丁海刚心里忽然愤怒了,以前他对自己工资还沾沾自喜,想不到却和这个青沟子娃娃差不多,蠢啊。我丁海刚咋就这么蠢呢?!
丁海刚暗地和二虎比较起来,这个二虎每天就开车接送一下二掌柜,完了就躲在车里听音乐,打游戏。自己呢?拿了那几个钱,随时要担心工地出情况,还生怕得罪了人。即使这样,那北总还处处抓小辫子,一句暖心的话也没有……我还时时刻刻自我安慰,说老板的压力大啊,压力大呀。要原谅他们,要多替他们着想——他妹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丁海刚,你真蠢!
丁海刚有点眩晕了,用手指狠狠地揉着右边的太阳穴。二虎停下了车,说,丁经理到了。
丁海刚这才慢慢起身,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