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而来的是皇帝身边的一名侍卫和几名卫兵。侍卫在百步之外滚鞍下马,单膝跪倒,低下头大声说道:
“皇后,皇上从马上摔下来了!北枢密命卑职速来告知皇后。御医已经在抢救,很快大队人马就会护送皇上回来。”
萧燕燕听到这话好像当头挨了一棒,身子晃了晃就要栽倒。韩幺妹和韩德让连忙上前一起扶住,让她缓缓坐下。燕燕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道:
“这可如何是好。劝陛下不要去打猎,就怕出这种事。御医说这病再犯就难好了。祥古山,祥古山,这里不能呆!德让,你这就去安排,等皇上回来,病情一稳定就立刻出发去焦山。”
“皇后,皇上病中不宜颠簸,不如就在这里休养,等病好了再走。”韩德让道。
“这祥古山是个不祥之地。德让,这座行宫,就是当年世宗皇帝遇害的地方。我本来不想在这里驻留,谁知鬼使神差皇上偏偏要在此地打猎。这真是命数!我本想也许只停一两天并无大碍,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钠钵行营在祥古山下还是不得不停留了好几天。七天之后,皇帝的病情刚一稳定,大队人马便开往焦山。
焦山在大同以北百里,山势不高,但林木馥郁,山泉清澈。这里是汉代外长城的起点,和雁门关内长城相隔三百多里遥遥相对。
钠钵大营驻扎在焦山脚下。此时已是九月底,秋风猎猎,日夜不停地送来山上的树林中波涛般的哗哗声。鸟虫在林中鸣唱,肥大的野兔山鸡随处可见。这本是打猎的最好时节,可是钠钵大营里没有人上山,方圆数十里的营地一片死寂,除了狗吠鸡鸣几乎听不到人声。
皇帝仍然处在昏睡之中。除了轮流守护的御医,皇后萧燕燕日夜都在寝帐中,年长一些的孩子像梁王耶律隆绪、恒王耶律隆庆、魏国公主白天都陪在这里,只在夜里才各自回卧帐去睡觉。三个小一点的孩子们也都由嬷嬷和宫女们带着只要没事就守在外帐。王公大臣们像在祥古山时一样,一早就聚到旁边的公用帐中一边处理紧急政务一边等候消息。
到达焦山的第二天,马上要到掌烛时分,皇后忽然感觉握在手里的冰凉的手指动了动,赶紧探起身瞪大眼睛盯着那张苍白的脸。
“燕燕,是你吗?”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喉咙中发出难以辨听声音。
“陛下,陛下醒了!”萧燕燕哽咽着叫了起来。
御医们都站了起来,为首的老太医用眼光示意大家不要上去打扰,他们都默默地站在边上注视着。
三个儿女一下都围了过来。床上躺着的人好像刚刚睡了一觉似地慢慢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身边的人们。一会儿八岁的长寿女、五岁的延寿女和四岁的隆祐都来到床边。
北枢密耶律斜轸、南枢密韩德让也都进来了,站在孩子们的后面。
耶律贤望着他们,好久才想起记忆中上一刻的事情。自己一阵天旋地转恶心欲呕从马背上栽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样的经验不是第一次了,他慢慢地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次好像在无底深渊中掉得更深。看着围过来的一张张担忧焦虑的脸,他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以往,一醒过来最先围上来的一定是御医,然后就会拼命劝他休息,不让他多说话,都说有什么话等恢复后再说也来得及。可是这一次,御医没有过来,人们都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他说话,好像再也没有机会了似的。
他看了他们良久,眼角滚下两滴泪,挂在耳边。
“燕燕,对不起。”半天,耶律贤挤出这样一句话。
萧燕燕忍着奔涌而出的眼泪,哽咽道:“陛下会好起来的。”
此时此刻,耶律贤的心里忽然变得无比清明。看着年轻的皇后和年幼的孩子们,他有太多的不舍。他想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仿佛就是昨天;想到十三年来的风风雨雨;想起了肥胖狡猾的岳父;想起了垂涎皇位的堂叔耶律罨撒葛、耶律喜隐;也想起了拥立元勋韩匡嗣、高勋、女里;还想到了死于非命的祖父、父皇。现在终于尘埃落定,对于自己来说一切都结束了。短短的三十五年生命,十三年的皇帝,风风雨雨磕磕绊绊,走到今天戛然而止。他觉得胸中风起云涌浪涛激荡。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耶律贤伸出手,分别握住跪在床边的长子和坐在床头的皇后,拼命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用尽气力一个字一个字断断续续说道:
“朕真的很高兴,能这样把皇位传给朕的儿子。隆绪,你要做一个好皇帝,军国大事要和母后商议。”
他又看着耶律斜轸和韩德让,想到偌大的江山,想到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
燕燕和隆绪握着皇帝的手一动不动,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继续。他闭上眼睛,好像在休息,想要积攒力气接着说话。
帐中一片静谧,黑暗像一张巨大的薄纱笼罩着一切。四岁的隆祐和五岁的延寿都紧紧地依偎着母亲,紧咬着嘴唇憋住哭声。过了好久,萧燕燕觉得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绣枕上紧闭双目的头慢慢歪向一边。
“父皇!”耶律隆绪第一个大哭起来。
接着,哭声响彻焦山大营。
(本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