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水回到住屋,汪洗尘跟进来,俩人会意的笑了。“不这样调治他们,会得陇望蜀。领教颜色了,就得收敛着点,别把自己当成领主,小看别人是无家可归的鸟。”杨若水一口气说下去,外边有响动,汪洗尘紧张起来,手指挡在嘴唇上“嘘”着。令人想不到的是,刘友余挑帘进来:“杨若水像你这样为人,哪你也住不长,我们跟着你吃挂落,这么折腾,我这身子骨顶不住,咱们趁早分开,各租各的,别拿我们当仗势家,出了大的闪错,我们跟你分担不起。”“可以,只要洗尘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分开。”杨若水斩钉截铁地回应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拿个意见怎么分,是你们先搬走还是我搬……”杨若水较了劲,汪洗尘急红了脸,指着刘友余骂道:“没良心的,我们吃的是若水买的米面,烧的是若水买的煤,若水跑东跑西找房子,还给你找大夫,你个大男人等现成的,还有脸说三道四,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不在这住了!”刘友余使着性子,并咳嗽起来,“你滚,你现在就滚。”汪洗尘将他推回自己的住屋。
杨若水真的生了气,随后跟进来说道:“刘友余,我们租住在一起是互相帮衬,我没有亲人,洗尘是我的亲姐妹,有她在身边,我精神上有支柱,心里有温暖。我们相濡以沫,防御外侵,我在前头挡着,洗尘在后安营扎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住安稳,否则在别人的房檐下,我们抬不起头来。”杨若水突然大汗淋漓,一阵心悸,她缓缓地扭转身回到住屋,汪洗尘跟了过来,说道:“别跟他个混蛋一般见识,若水,我心里明白就是了……”汪洗尘递过毛巾,杨若水擦着头脸上涌流的汗水。
三天平静的过去。杨若水却感到静得可怕。她心里忐忑不安,知道师傅大姐不会从此罢休,一定找茬。果不其然,第四天的早晨,夫妇俩就过来径直地走进汪洗尘的住屋,刘友余正在咳痰。汪洗尘强笑着脸,将二人挡在门外:“有事我们去若水屋谈。”“还是跟你说吧,你比她仁义,她不通情理,搭讪不地……”大姐开口,师傅虎着脸站在一边。“大姐看错人了,杨若水比我好共事,走,我们去她屋。”汪洗尘提心吊胆,架住大姐的胳膊,她怕刘友余那满脸的病态被房东夫妇看出。在僵持之际,杨若水掀帘迎出来,“请吧,大姐,师傅。”杨若水灿烂地笑着,两眼扫视着俩人的情绪。“哪屋都一样,这屋也是我的房子,我愿意进哪屋就进哪屋……”大姐蛮横地往前扑撞着。四人坐稳,大姐一脸的霸气开了口:“杨若水,今天我是找汪洗尘俩口子,你非得拦一杠子,这话我就跟你说。”“好,说吧。”杨若水满眼含笑。“我们出租房子,不租给病人,最厌烦的是生着大病的人。倘若死在房子里,我们嫌晦气……”“师傅签合同的时候怎么没提出来?”杨若水沉了脸,转向师傅问着。“我哪顾得过来”师傅挤着一只好眼分辩着。“其实有病的人也不愿意住你们这房子,没顶棚,没粉刷,炕,坑坑洼洼的,土地面走着也不方便。”“那咋办?”师傅张着嘴问。“退给我们房费、搬家费,我们搬走。”“什么?”师傅咧开嘴,没有兜住,流下口水。“那不中,我白帮着你们搬东西了,白忙活了。”“这样吧,多给租房钱,双倍的,我们就认了。”大姐道出了酝酿好的计划。“要多少?”洗尘吃惊地问着。大姐利落地连着说道:“双倍,双倍”。“双倍?多一分都不给。”杨若水态度坚决抢着话说道:“大姐,我们也不愿意住在有病的人家,和你想法一样,觉得晦气。住健康、健全的人家不是没有,只是一时疏忽,没打听打听。大姐的身体状况,不瞒大姐,你心、肺、肝、肾都有疾患,不信去医院查查……回来我们再定论。”“我有病,是在我们家,那个男人有病我们不愿意让他住……”大姐强词夺理。“那好,给我们搬走的时间,我们现在就着手准备。”杨若水站了起来。“别介,别介……杨若水……咱们有话好商量……这样吧,”师傅说了话,“咋样?”杨若水斜视着他。“记住,别让那病男人往我们前院走动,免得传染我们……”“也好,大姐往后也少往我们后院跑两趟,免得交叉感染,还有师傅,最好是别过来,免得我们费心照看自己的东西。”杨若水含怒地笑着说道,“就这样定了。”“定了,我说话算数。”师傅耸了肩,挤了挤塌坑。杨若水看出大姐气不愤,于是半笑半怒地建议道:“大姐应该去医院看看病,晚了会后悔的……”“那个病男人咋不去医院治治?”大姐挑衅般地反问着。杨若水平静地说道:“治病的事,别攀比,他等着吃灵丹妙药那,大姐你没有这个福份。”
冬夜是这样的漫长,杨若水常常失眠,石榴村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反复地呈现。她心中明白,自己受了惊吓,即使是睡沉也会在噩梦和惊恐中醒来,这种惊吓童年就埋下了隐伤。护神河畔的家,八岁的她,蜷缩在土坯炕上,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窗户纸,听着护神河呜呜的风声,也是寒冬,她盼着赛虎叫,只有赛虎的叫声,才能给她仗胆和希望。她抱紧怀中的猫,等着爷爷归来。爷爷在生产队的土坯炕上开会,下半夜的散会已成定格,这就是历史上的四清运动,在杨若水幼年的心灵上刻下烙印。她常常在惊吓中睡去,又在惊吓中醒来,南北的院落,五间草房加着东西厢房,空旷萧条。她竟在这样的环境中度着童年。她不知道怕什么,但她知道什么都可怕,猫的一声惊叫,她会缩紧,鼠子的吱吱声,她会本能地缩紧手脚。她会担惊地去看屋顶棚,预测着那里藏着最可怕的东西。她去看地角的窟窿,会猛地将头蒙上,怕有东西跑出来咬她。月光透过窗户纸将树影移在屋中的墙壁上,她怕的一动不动,不敢再看,慢慢地闭上眼睛,不敢掉泪,怕泪珠将树影移过来,抽打她。无论她睡着还是醒着,爷爷的脚步声和开锁声会听的清晰、分明,在那一刻她什么都不怕,带着脸上滚落的泪珠,会欢乐地蹦跳起来,笑着,叫着“爷爷……爷爷……散会了……爷爷回来了”。
很早她就想疗伤,但恐怖的记忆顽固地霸占着心灵的角落,挖掘不去,只有调整,慢慢地疏导痛苦,辨证地抚慰岁月的伤痕。天蒙蒙地亮起,村里的雄鸡争先恐后地报晓,杨若水侧转着身体,没有半分的睡意,她很想弟弟若木。若木,姐姐为租房的事奔忙,但心中却挂着你。你是姐姐心中唯一的念想,你可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来电话,是工作忙还是在出差?景佑大伯开的处方,你用着怎样?心脏得到疗效了吗?如果有什么异常,尽快地回来,请景佑大伯诊治。另外,景佑大伯已将《脏腑秘笈》赠与我,姐姐一定给你一份,姐姐想念你..杨若水突然觉得意识朦胧,眼里好像滞留着雨水,头一歪沉睡袭来。
太阳高照。手机的响声惊醒杨若水,拿过来近前一看,陌生的号码,她没有接听,按了键,对方却执意地打过来。她无奈地拿起,听着对方的声音,“杨若水,你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临了临了,突然地搬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些日子也没听见你个音信,你住哪里?我惦着你都快疯了,今天上午你务必过来,我有事找你……”“大嫂,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机?”杨若水打断对方的话,亲昵地问着。“闺女使剩下的给我了……记着快点来……”
在大哥吃药治病期间,大嫂看着心烦去了教师女儿家。小住几天后,发现女婿脸色不对,追着讨好,递茶问候,女婿却变本加厉,连脸皮都不抬了,教育起孩子来那话头分明是说给她听“人得自力更生,不付出只想着占有,门都没有。没志气的人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跟别人在一个屋檐下挤,更是人格不健全……”
女婿第一次数落孩子她没在意,第二次她装聋装哑,第三次她起了急,憋红了脸,问道:“你跟着我闺女,顿顿吃我的,没听到你有这么多的废话,在饭桌子上,见了顺口的吃食,你没抬过头,没眨过眼,更没停过筷子,一年四季吃着我,还拿着,新鲜粮食、杂豆、还有菜,你咋没感觉到嘴短手短,吃老啃老你都成了习惯,没琢磨过付出吧?进我的门就是吃、占、拿,今天还舔着脸,指槐骂柳,说混账话,给谁听哪?……”“妈,你事真多,更年期该过去了,脾气该收敛收敛了。”教师拉着脸,对她一百个不满意。她气的头发竖起来,摔了手中的面盆,指着教师的鼻子问道:“你俩一个鼻孔出气,嫌我在这碍事,那好,我走。”她一气之下回了家。
刚一进门,见老头正在扫院子,吃惊的靠在门上问着:“你病的该死该活的,咋还扫开了院子?”“命大,寿数还长着哪”大哥没抬头看她。“吃的啥中药,真灵,杨若水从哪给你找的神仙大夫?”大哥没在理她,放下笤帚,背着手,出了院门。
大嫂突然感到惶恐,院子这么大,就她一个人,小山妖去哪了?她心里想着,老了老了,过的是人,没人,院再大有什么用?在她开房门锁的刹那,又联想到,亏了自己有个窝,遇到什么事心里有根,人活在世上,不就这几样吗?衣、食、住、行,衣好说,可以要着穿,捡着穿。食,只要有土地,勤快,不怕没食吃。行,有两只脚还怕走不到天涯吗?这个住,那真是啃住人不撒嘴,人人被它啃,人人愿意它啃,自己年轻的时候,就看准了房子是财富,还最实用。口挪肚攒,和老头一起盖上这满院的房子,打着滚地住,没啥别没房,没房就得做房奴,那滋味不好受。自己还缺啥?老了,缺个老伴,满堂的儿女不如半路夫妻,自己的闺女是指不上的,疼她可以,她却疼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妈妈排在最后,还嫌累赘。找找老头子说说,还是一起过吧,二十年的夫妇,总比找别人强……
“大嫂,”杨若水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小跑着迎出来,“门开着那,若水啊若水……”她想搂抱一下杨若水,杨若水却扶着自行车往旁边躲闪着,嘴里喊着,“别碰我,我嫌有味……”“看你那架势,一点都不知道改改脾气,碰碰你咋地,我有多脏了?”大嫂说着,接过自行车,拍着杨若水的后背。
西屋很冷。“我去生炉子,一会儿就暖和了。”大嫂说着走到堂屋,杨若水跟了出来,往东屋看着问道:“大哥一家子那?”“谁知道死哪去了。”大嫂点燃了引柴,往里边添着劈柴,一股烟扑面而来,杨若水躲开身问道:“大哥身体恢复的咋样?”“好着那”大嫂将煤添进去,咳嗽着,指着西屋说:“屋里坐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