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生产车间的西南角,有一大片草地,草地上疏疏朗朗的有几簇香蕉树。中间还有一个用原木搭建的尖顶遮阳棚,棚里面还有工厂自己焊接的铁骨木面的桌凳,专供工人休闲的。这儿的草地一色寸把高的韭叶草,像一块极大的天然地毯,十分幽静,一般都是女工来这儿嬉戏。男工们都去西北角的篮球场、足球场运动,几乎没人到这女性味十足的活动场来。
开饭时间到了,活动区被夕阳的余晖抹上了金红色,远远望去,似无数的金珠在草尖上跳动。草地寂然无声,只有微风轻拂。不知何人在草地上铺了一块雪白的被单,上面摆着几碟炒菜和已经开好了的几种罐头。在菜的周围有序的摆着四只饭碗和四个水杯以及一溜啤酒。
一位高挑女子从通往食堂的甬道翩翩走来。她穿一身浅的几近白色的浅灰的确良衣衫,一双白的耀眼的尼龙丝袜,在一双浅银灰色塑料凉鞋里闪动。来人鹅蛋脸,细眉朗目,瑶鼻樱口,天生一种古典美。她眉眼含笑,两腮浅浅的酒窝不时跳动一下,漾出一种快活。
她就是厂医疗站的女医生柳柔,芳龄28岁。丈夫是一家大医院的外科主任。
柳柔提着一个小提篮,里面是筷子、汤匙、还有开啤酒的瓶起子。她走到铺着的被单前,跪下身子把筷子、汤匙一一摆好,又直起身抬腕看看表,便轻盈地站起身,满意的端详她布置的餐桌。
“柳姐——”翟霞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她后面是秦雅君和艾学红。
柳柔见秦雅君向自己走来,迎了几步,用双手握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一会,轻声说:“雅君,怎么瘦了,演出太累了吧?”
“没有,挺好的,我没觉出瘦了呀?”
柳柔轻挽着她的肩,一边和她说着,一边向摆着菜、酒的被单走去。
翟霞看着丰盛的食物,拍着手笑道:“哇!好丰盛。柳姐,那棚子里有桌子,咋不在那吃啊?”
柳柔和秦雅君偏曲腿坐在被单上,见翟霞问,便笑着说:“在桌子上吃饭,那是在食堂,没办法。现在就咱们四个人,可以无拘无束,这不是更有情调?”
秦雅君略带感慨的说:“唉!这就是情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柳姐在一起,熏也熏高雅了。”
柳柔莞尔一笑说:“对情趣的感受虽因人而异,但也有雅俗之分。要谈到高雅,就不是我们能谈论的了。”说着随手把瓶起子递给艾学红说,“把啤酒打开,今天为雅君接风,一醉方休。”
“好啊,一醉方休!”四个人都举起了杯。
夕阳静静的悬挂在天边,白日的酷热消除殆尽,阵阵微风拂过草地上的四姐妹,窃听她们的浅斟低语。
翟霞举起杯,这里就数她嗓门大,在微醺的情况下大声地说:“雅君,今天给你接风,你可得和我们姐们说说心里话。这次演节目,我也看见那许靖思了。你们俩现在咋样?”
在座的听了都一愣,艾学红眨着大眼睛瞅着翟霞问:“许靖思是谁哦?”
柳柔侧脸看看秦雅君,眼里闪动着探寻的光。
秦雅君举起杯在翟霞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顾自喝了一口啤酒,然后用筷子点着菜说:“你们咋都不吃菜呀,都多吃点,要不剩下就浪费了。”就这么几句话,她的声音却突然黯哑起来。
翟霞看到她反常的举动,酒也没喝,愣愣的问:“咋啦,咋啦,你和他咋啦?”
秦雅君含笑着摇摇头,低哑地说:“什么咋啦咋啦,今天谈高兴的事,不是给我接风吗?来,喝酒。”她又喝了一口。
其他三个人见状只好也喝了一口,气氛有些沉闷。
柳柔看看秦雅君,突然展颜一笑,端起酒杯说:“我来个提议吧,咱们为雅君他们的精彩演出,圆满完成任务干一杯,一定要干。”
“好。干一杯!”翟霞、艾学红一致赞同。秦雅君调整了一下情绪也举起了杯。四个人都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从通往食堂的那条甬道上走来一个人,走近了就听他笑呵呵地说:“我找了一圈,后来听食堂的人说你们来这里了。”说完,他看看四个人又说,“柳姐给雅君接风,我也参加行吗?”
大家一看是尹三朝,他现在是厂团委书记。翟霞明显不高兴,一扭脸没接话,秦雅君也没出声。
柳柔看看大家,她们四个人住一个宿舍,还有什么能保密的?所以她知道尹三朝在追秦雅君,按翟霞的话说叫死乞白赖。她微微一笑说:“欧,是尹书记,欢迎。不过你来的有点晚,天也快黑了,我们都快吃完了。你看——”
尹三朝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嘿嘿一笑说:“那好,今天是柳大夫操持的接风宴,等礼拜****操持怎么样?”他探寻的看着大家,特别是秦雅君。
“算了算了,快收拾,没准一会下雨。”翟霞站起身开始收拾。艾学红也连忙帮忙。
柳柔和秦雅君站了起来,相视一眼。柳柔笑着对尹三朝说:“尹书记,来日方长。”说完一手楼着秦雅君便向宿舍慢慢走去。
尹三朝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不是不窝火,但她越是这样,他就越要达到目的。走了几步,他突然开口说:“雅君,为了会战冲刺阶段的胜利,厂子里决定由共青团抽人搞宣传鼓动工作。我推荐抽你去。”
秦雅君闻听站住脚,盯着尹三朝问:“你去不去?”
尹三朝惊喜地说:“厂里要我负责,我当然要去了。”
“那我不去。”秦雅君决绝的说完扭头和柳柔走了。
秦雅君这么端庄典雅、温润如玉的淑女,竟然如此决绝的公然、直率、毫不留情面、毫无婉转的表态,于她来说恐怕是有生以来绝无仅有的。这一点不仅柳柔等暗自吃惊,大出意外,就是尹三朝也没有想到。他不禁窒息了一下,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呆立当场。他此时完全不知秦雅君对他的憎恶缘于香蕉林和分配下线时他的卑鄙作为,他更不清楚在宣传队留在秦雅君心头的无法排解的隐痛。
但尹三朝可和一般的年轻人不一样,他的少年得志的狂傲和先天的阴骘,使他瞬间稳住了情绪,只是阴沉着脸看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