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雅携着香墨来到翊坤宫时,惠妃正在炕上看书,“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事事如意。”
“起来吧!乖孩子,过来坐。”惠妃和煦地笑着,招了招手。虽已是四十上下的人了,但除却那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冰雅就着边上的位子坐下。“谢娘娘。”
惠妃瞟见她手中持着的团扇,眼中掠过一丝莹亮,吩咐道:“采晴,去备下莲花茶。”
“让香墨也去帮忙吧?”采晴正要退下,冰雅征求惠妃的意思,见她点头同意,就看了香墨一眼。香墨便随采晴,一同退了下去。
“什么风把格格吹我这来了?”惠妃笑着开口问道,那表情看不出心里究竟是喜是怒。
“冰雅今天来,是想谢谢娘娘今早差人送来的醒酒汤。”冰雅说着,双手捧着团扇递了过去。
惠妃瞟了眼那上面似干未干的墨迹,并未接手,只淡淡地笑道,“格格的谢礼还真特别。”
“娘娘不要误会!”冰雅一慌,拼命摇起小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原先想好的说辞全给抛诸脑后。
惠妃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也不去看她。“格格以为本宫误会你什么呢?”
“我……”
惠妃随手往后翻了一页书。“格格的心意,本宫领了,这礼还是请收回吧。”
“娘娘!”
“格格不必多说,如此重的礼,本宫还真受不起。”
惟有竖起两只手指,急急地说:“冰雅指天起誓,若是对娘娘有任何不利的念头,甘愿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过马……”
惠妃方一抬头,就瞥见冰雅急得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把扯下了她的手,眼神流露出诧异,“格格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娘娘!”冰雅顿了顿,一脸诚恳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在有情人的眼里,情便是最好的礼物。冰雅不敢说自己一点都不好奇,但是对娘娘和……却都是极为崇拜的。”
惠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这丫头!”拿书敲了下她的头,顺势往桌子上一搁,接过扇子。
冰雅摸摸自己的脑袋,含笑着撒娇道:“娘娘。”
“人生若只如初见,又如何能只如初见呢?”惠妃望向扇子上的梨花,有些出神。须臾,拉回视线,对冰雅展颜微笑,“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泪偷零又有何用呢?何况,我这一身又岂是孑然一身呢?”
“冰雅明白了!是冰雅糊涂!险些让娘娘陷入险境。”她思量了会儿,复又看向团扇说道,“这扇子还是我带回去吧?”
惠妃微笑道,“格格是明白人,一点就通。若问无心法,莲花隔淤泥。”
“是呀!天若有情天亦老。”冰雅也跟着感慨起来,复又想到自己真是好奇害死猫!怎么就犯糊涂了呢?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格格说的好!”惠妃轻轻颔首,“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开心或不开心,这明日终究还是会旭日东升的。”
“娘娘说的是,素闻娘娘是慧质兰心,今日一见三生有兴。”难怪能让满清第一词人为其倾心!只是容若,怕也怨过惠妃吧?恐至辞世,都没有能够体谅到她的用心,难道真是当局者迷?深宫中,经历了那么多,到后来仍能如此得淡定,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和养子先后荣耀、又先后获了罪,却仍然能“不问世事”,既不骄横、也不埋怨。总是道豪迈从容的苏轼要比至情至性的容若看得开,却发现惠妃这样一个女子,是那两个男人都不及的。用情用心如斯,却又能如此潇洒地活着,只为了身边那么多族人。
是逝去的人相思更浓郁些,还是活着的人呢?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原来有一种相思是可以埋藏在岁月中、寄存于和风中的,熟悉到让周围的人都以为它不存在了。
思及此,冰雅顿时满眼洋溢着佩服之情,“娘娘,不知冰雅今后可否常来?”
“当然。”惠妃笑得释然。
冰雅习惯性地用现代人的思考方式脱口而出,“当然可以,还是当然不可以?”
“当然是……”惠妃轻笑起来,“当然可以”。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冰雅饶饶头,腼腆地笑笑。
此时,采晴和香墨正托着茶点向这边走来。奉给娘娘的是定窑白釉刻重瓣莲纹盖碗,奉给冰雅的是官窑红釉美人醉茶盏。
冰雅掀开茶碗盖,莲花独有的清馨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她睁大眼,诧异地问道:“这茶真是莲花泡出来的?怎么似茶,又似非茶?”
“格格真是什么都好奇,这是茶叶泡出来的,非莲。只是须费些事。”惠妃笑着柔声道,“日初时分,选初绽放花蕊的莲花,将茶叶拨入莲蕊,用麻丝包裹扎好。第二日一早再摘下,取出茶叶,用纸包,再用火烙。如此反复三次。选莲花残落的花瓣、香气全者,用露水洗净后,和茶叶一同收于锡瓶中,葬于土下。”
冰雅不知怎么想到黛玉葬花,难道真如世间传闻那样,容若的表妹是“林黛玉”的原形?可是看着惠妃那永远都是一脸和煦地笑,那通情达理、为人着想的心,反倒让人觉得有些许像是“薛宝钗”。忽又想到,八阿哥那灿若春风的笑容,怕是也源自于此位。
又聊了会茶,冰雅便起身告辞。出了翊坤宫,置身长廊间,只见一道道宫门敞开在那。门虽然是开着的,可这一圈又一圈的红墙,终究还是圈禁了无数的灵魂。
是夜,临睡前,冰雅方才发现自己,竟忘记打听盒子的事。之后的四天,又去到翊坤宫,却每每不知该如何开口。到了第六日,好不容易见到了惠妃和宜妃的首饰盒,却是古色古香的雕龙凤纹紫檀木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