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一束清冷的月光照进了这间并不宽敞的小画室,画室的墙壁是藕荷色,温馨的颜色映衬着繁星点点的光辉,一支笔在画纸上工作着,它慢慢勾勒出一副东方仕女的模样,细细的眉毛,端庄而大气的五官。只有那一双乌黑而凝重的双眼,与秀美的五官毫不相符,那双眼睛的确太过沉重,它蕴藏着太多执笔者的心事。
紫舒望着自己的作品,一丝不苟的看着那位仕女的模样,这是她在一部宫廷剧中看到过的女子,没有记住剧情的她,却记住了那个女人的模样,传统而标准的东方女性,当时她便决定将这个女人画下来,作为下周区级绘画评选大赛的作品进行展示,自小便学习国画的她,见过的景物与人物数不胜数,父亲说她作画的能力是天生的,三岁那年,在院中的她蹲在地上很久不起,父亲暗中观察,发现她利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所有的树木。上学后,父亲每周都要带她去参观画展、拜访名师学画。考上北阳智佳艺术学院后,她选择了艺术,专业绘画。这是一所私立的艺术学院,父亲为了她的艺术梦想,将家里的积蓄拿出来支持她。于是她拼命的学画,她的画作成熟、稳重。因此被评为了校内优秀绘画生参加区级绘画评选大赛。她准备的作品,便是这样一副东方仕女图。
当白昼的日光照进这间画室的窗台时,紫舒仍然没有放下画笔,她仔细研究着那些色彩,搭配。甚至是人物身上那些领口的花纹,都被她反复的着色。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文思特画展中心布满了知名画家的字画,很多前来参观的学生纷纷逃出手机拍照,二层的礼堂内更是人山人海,汇集了来自各区高校艺术系的师生,他们坐在礼堂内交头接耳互相攀谈,现场气氛十分热烈。红色的帷幕下,一条横幅格外耀眼:“北阳市广南区第十三届大学生绘画评选大赛”帷幕下面扎着五颜六色的气球,一束灯光打在台面,场内立刻暗淡了下来。台上一些身着粉色短裙的女孩们跳完集体舞蹈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主持人出现在台子上,他面带微笑的致开幕词,宣布本次大赛共设五等奖,前三等可以进入到市级去参加比赛,一等奖奖金是五千元,二等奖奖金是三千五百元,三等奖奖金是一千五百元。后两等是特别奖和优秀奖,并且所有获奖选手分别发放水文艺术馆的门票作为鼓励。区里十二所学校三十名学生获得了本次参赛的资格。北阳市画家协会会长周汝泉、协会书记刘淑云、协会专家组组长何林峰在内的十二名专家组、广南区教育局局长董为民、广南区博远绘画艺术展览中心主任高正军、北阳市文思特画展中心主任李竹菊担任此次绘画大赛的评委,他们笑容可掬的坐在前排。智佳艺术学院绘画专业的指导老师沈玉芝,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女人,此时正坐在后排一个十分偏僻的位置上面,心中暗自估算着自己的学生和其他参赛选手的作品,由于此次活动的严密性,他们所有校区的老师,都没有获得提前观看学生作品的资格。因此她目前为止,只见过紫舒和姜哲的作品。
“沈老师。”她的身旁一位身材臃肿,头戴灰色毛线帽的男人说道:“你们绘画专业的学生都不错嘛,出了两名学生呢。我猜他们一定可以拿到大奖,那个姜哲和霍紫舒都是很好的绘画坯子,多多培养,将来一定到市级去参加比赛。”
“是啊,马老师,您的学生今天都来了吗?听说你们艺术设计专业最棒的学生是陈夕和杨晓倩,我看过她们设计的衣服,都是相当不错的呢,听说她们两个今天也来参观这次大赛了。”
“嗯”男人伸手向后一指,沈玉芝顺势看到后几排里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孩,浓重的眼影将她白皙的脸庞衬托的更加苍白。她面无表情的坐着,眼中甚至透露出一丝冷酷。“那个女孩就是陈夕”男人忙说道。
“这次画家协会会长和书记都是评委,看来对我们区里的工作十分重视啊,我们这次如果能选上一个学生,也许就可以进到市里去参加比赛了。”沈玉芝说完,热烈而严肃的评选便开始了。
区里所有获得资格的学生一一上台展示着自己的作品,他们将自己的作品通过投影打到白色的屏幕上,那些具有着青春朝气的声音充满激情的进行着讲解,风景、街头艺术、雕塑人物都是他们创作的对象,有些人关注生活,有些人侧重艺术,一位身穿宇航员服装的学生带来了一副“神舟七号”。他笨重的宇航服显然与绘画比赛的气氛毫不相符,上台后,他用一种尽量镇定的口气说道:“我叫岳子航。”这样的穿着方式还是给评委们带来了很大的惊喜,至少沈玉芝是这样想的,她认识这名学生,他是北阳凯伦美术学院的岳子航,是个非常富有想象力的人,同时,自己的学生姜哲和他相比,反而显得缺乏了一些灵动。岳子航那副“神舟七号”的画面和色彩都显示出了他丰富的想象力以及观察力,但是,沈玉芝更加期待着自己那两位优秀学生的展示时刻。
这时,全场出现了一副巨大的东方仕女图,图中的女子双手交叠的放在椅子上,那乌黑的发丝,头上的发饰以及蓝色衣衫上点缀的图案,甚至是领口一条条细碎的花纹、椅子上那些干净而美丽的纹路。平滑的线条,恰到好处的色彩,让沈玉芝看的出奇,她从未见过如此细致而熟练的用笔。突然,她看到了仕女那双淡定而清澈的眼,这是她似曾相识的眼神,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的眼神。她满意的微笑了一下,这样流畅的画笔,紫舒没有令她失望。
“从古以来,很多人对于女性存在着很多的偏见。”一个柔弱而清新的声音响了起来,沈玉芝看到了紫舒,她穿着那件颇具艺术感的圆领衫,两根背带系在身上,一头精巧的齐耳披肩短发,胸前再配上一副精美的十字架项链,这个她一直以来最为平常的打扮,看上去十足颇具艺术者的感觉。
“选择这幅东方仕女图,是因为我想将东方的智慧与女性做到完美的结合,很多人认为艺术是属于西方的,是从西方流传到了中国,因此产生了重西方而轻视本土的思想。其实从古代以来,仕女图就已经流传开来,这是古老的东方文化的传承,智慧、典雅、端庄、大气。这些被用来形容古老东方的语言同样适用于女性身上,千百年来,她们因为偏见,始终遭遇着与男性不平等的待遇。因此古代的女性便十分崇尚道德的修养。她们大多智慧与才气并具,隐忍、牺牲。这幅仕女图,我希望带给现代的的人一种信念,那便是东方与女性结合的智慧。”
她轻轻的说完,便深深的向着坐席鞠了一躬,在一片掌声响起后,又轻轻的说道:“这幅作品的诞生,要感谢我的指导老师沈老师。是她给了我参加这次大赛的名额,让我有机会站在这里,我始终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绘画并不是简单的复制你所看到的景物,而是在塑造它们的同时,赋予它们更多的生命力。”
掌声响彻的更加猛烈,每个人似乎都被这幅东方仕女图,和这个女孩轻柔而有力量的话语震慑,这股掌声传遍了大厅,传遍了文思特中心,也传遍了沈玉芝心里,她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股欣慰而温暖的暗流遍布了全身。
紫舒望着这些人群,她很久没有听到这样浓烈的掌声了,但是她想到的并不是这个作品能否夺得好成绩,而是,她的老师坐在下面,和她共享这个时刻。
这幅东方仕女图的出现,让坐在后排的陈夕的脸猛然的抖动了一下,她的眼中似乎映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光芒,有些靓丽、有些诡异、更多的是不可捉摸。
“这幅画,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一个身穿夹克的男孩将一副法拉利名车的画面投影在画布上,他的衣服是劲霸的,发型用啫喱水定好了形状,配上那副橘黄色的法拉利作品,简直人与那画又成一副画。画中橘黄色的法拉利,敞开着所有的车门,从车上方的角度看去,它更像是一艘带着船桨的游艇,巨大的钻石天窗镶嵌在车顶,使它看起来高贵而充满了霸气。男孩用一种十分明亮的语调讲解着自己的作品。“我想对于大多数男孩来说,拥有一辆自己的车都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这幅作品我选择的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法拉利,我选用了写实的手法,用了从上俯瞰的角度来诠释这辆车的外形,很多人问我为什么选择这样的角度,我只能说,生活中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象。希望各位评委老师欣赏,谢谢。”
同样的一片掌声让这个男孩自信的走下了台。他自信自己的作品一定可以胜过所有的人,新创意大奖赛冠军、竹影绘画社社长的身份,竹影绘画社的社长。这些身份已经让他为自己的这次评比奠定了不小的基础,他胜利的走到了后台,向紫舒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紫舒也朝他回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彼此彼此。
一束绚丽的彩带升上天空,无数彩片纷纷落到台上,评选大赛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结束了,绘画协会的书记刘淑云上台后,宣布此次评选大赛展示部分圆满落幕,评选结果将在两周后通过各学校的公告板告知。为了奖励获得此次参赛资格的学生,所有的参赛学生被要求上台与领导集体合影留念。紫舒在上台时忽然感觉自己被一个男生猛然撞了一下,她回过头,见一个男生面带微笑的望着自己。他的面容偏瘦,眼睛十分小,一笑便眯成了缝,只有那双略显宽大的嘴巴,让他看起来有些男孩的面容。但是一瞬间那男孩便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紫舒在合影后一眼便望到了从后排出来的沈玉芝,她飞快地跑到了沈玉芝的身边,热烈的拥抱了她,沈玉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姜哲也看到了她们,便快步迎了上去,问道:“沈老师,您觉得今天我的作品怎么样?”
“好,都好,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作品都特别有特点,一定都可以进到市级去参赛的。”沈玉芝激动的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这时那名头戴毛线帽的老师也凑了过来,他学着一口相声段子的口音,说道:“小霍同学,小姜同志,你们的作品都是蛮好的嘛,我是非常看好你们哟,要好好的跟着沈老师学画,不要偷懒…..”紫舒和姜哲不等他说完,便大笑起来。欢乐的气氛洋溢飘荡在厅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这间狭小的礼堂已经放不下这群欢乐的人们,紫舒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这幅作品能够得到老师和评委的掌声,令她的心中浮现了感动的滋味。
此时,台后却有一双眼睛冷冷的望着她,这眼神像一束灼人的光,既冷酷又透出几股狠辣,全然没有注意到的紫舒依然开心的笑着,这股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半分钟便离开了,陈夕推开礼堂的后门,悄悄的离开了这里。
北阳市夏日的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丝干冷的味道,接近傍晚的时候,陈夕一人独自坐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内,她要了二两白酒,一杯啤酒,喝到双颊绯红,她感觉今天岳子航的表现真的太差劲了,她很早就感觉,那副“神舟七号”是没有办法和霍紫舒的“东方仕女图”相比,而且,岳子航今天的表现让她非常失望,她不知道杨晓倩看到了他这样的表现,会是什么感受。在她看来,岳子航这次真的输了,虽然她是艺设专业的,但是艺术总是相同的,她的学科中也存在着绘画。“这样的作品,根本就不可能取得第一!”她愤恨的说道,继而掏出手机,给杨晓倩发了一条短信:“岳子航的表现不行,我们要加油。”随后,她一个人在酒馆外打了出租车返回宿舍。而杨晓倩久久没有回复短信。
紫舒与姜哲、沈玉芝在餐厅举行了一次丰盛的聚餐后,便乘车一起回到学校,下了公交车后,二人便沿着一条大街散步。他们都觉得今天是自进入这所学校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姜哲看到临近学校附近有个小摊,便招呼紫舒过去吃些东西。
“不了。”紫舒微微一笑,今天已经不早了,我们走走就该回去了。”
“呵呵,我还以为你们宿舍里的女孩都很爱吃夜宵呢,我们那边夜里三点都不熄灯呢,我就经常和小乐他们打牌。”姜哲嘿嘿一笑。“我去买点吃的。”
紫舒望着他,夜灯下姜哲那打着啫喱水的乌黑头发格外耀眼,她觉得今晚的风舒服极了,最主要的,是完成了一件她这几个月来都一直惦念的绘画大赛。
“你就买了这个?”紫舒远远看见姜哲举着两袋鸡爪,不仅有些滑稽,便开口笑道,“大晚上的,一男一女,两袋鸡爪,这个要是画出来,也挺入景的。”
“其他的都是凉的,而且都卖光了,只能吃这个了。”姜哲边说边拿出了一串鸡爪,递给紫舒。
“是啊,庆祝一下我们的胜利。”紫舒接过鸡爪尝了一口。“不错,你应该多买几个,我带回去给雪萌她们吃。”
“评选结果还没出来呢。”
“但是它在我心里,已经胜利了。”
“为什么?”姜哲不解的问,他从来没想到,紫舒的自我感觉比他还要良好。他原以为,自己是整个艺术系里,底气最足,感觉最良好的人。
“因为我用心准备了,而且沈老师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辛苦,一次次修改,提建议,我认为我自己努力过,它就胜利了。”
“是吗?呵呵”姜哲不明白为什么紫舒会这样对待比赛结果,他完全不同意他的观点,在他的心里,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他不想说出来,只是笑了笑,便和紫舒开心的吃了起来。
他们很快便吃完了鸡爪,学校已经接近熄灯了,于是他们快步走回了学校。
紫舒回到宿舍时,所有的同学都已经睡下了,她今天的精力出奇的好,并无多少困意,于是便来到了学校四层拐角的那间小画室,因为与沈老师的关系亲密,她与姜哲又是学校绘画社的社长,于是这把钥匙只有她和姜哲每人手执一把,很多晚上,她都要在这间画室里坐上很久,即使没有作画的需要,也还是要一个人来到这里,默默的拿出这满屋子的绘画作品,静静的独自欣赏。这里的每一幅作品,每一笔线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同学们的,都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和情感。从她担任绘画社的副社长那天起,就负责这所学校所有社员的艺术作品,这间小画室,便成了他们进行创作的场所,很多的学生都愿意来到这里,当时的画室堆满了人,紫舒向学校申请,占用了教学楼二层的多功能厅一些时间和地盘。屋内的作品特色各异,风格各异,海边的日出、大卫罗丹的雕塑、断臂的维纳斯……
她望着每一份作品,似乎痴迷的沉醉于其中了,相比于热烈的绘画评选比赛,她似乎更喜欢和这些作品在一起。紫舒打开了画室的灯,感觉心里安静极了,评选大赛的举行与落幕,似乎让她觉得更像是一场梦,准备了那么久的绘画大赛,在此时已经落幕。紫舒无异于评价她自己的表现,甚至恍惚那场大赛是否真的发生在现实?亦或是发生在她的梦里?其实,她并不十分喜欢这样的比赛,因为这样的评比,是不符合她自己对于艺术的理解的,她对于艺术的理解,更接近于这间画室里的作品,这些作品在她的眼里没有好坏,高低。她看到的每一幅都是那么的美。因为,它们都是被一颗又一颗热爱艺术的青年人所创作。紫舒看的如此陶醉,对于艺术来说,技术始终是次要的,而主要的,是那颗热爱艺术的心。正如沈老师所告诉她的,艺术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赋予它们生命力。紫舒想着自己在所有评委面前、在沈老师面前念出的这句话,心中仍然涌出了不小的激动。在她的心中,沈老师是最好的,也最配做艺术的老师。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姜哲会选择那样的作品去参加最终的评选。她认为,那幅画与以往姜哲的画风完全不同。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她看到姜哲和她之间的气氛非常愉快,便没有开口问他,何况,这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看法。
时针不知觉的指向了夜里十点,这是宿舍关门的时间,正在画室独自徜徉的紫舒立刻收好了那些画,赶回到宿舍中。当宿舍的大门关上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小画室,漆黑的画室,却亮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