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春节前的一个上午，张辰光去会计室问小琳拿钥匙。一进门，韩会计就对他说：“哎，你来的正好。你的奖金到小琳那里去领。不过我要跟你说明一下，一般我们这里刚来的小工是没有年终奖金的。但是陇经理觉得你做事情挺认真，而且干活肯动脑筋，特别关照给你也准备了一份。不过钱不多的，你知道这个意思就行了。”
张辰光转头看到小琳从桌上拿过来一张表格，让他签字，他赶紧说：“谢谢韩会计。我知道了。”说完拿起笔在自己名字旁边签了字。
小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黄皮信封，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张辰光的名字，笑嘻嘻地递给了他。张辰光接过信封，不知道该说啥好，就傻傻地对小琳笑了一下。
小琳调皮地对张辰光说：“拿了钱要请客啊。”
张辰光回答说：“嗯，应该的，应该的。”说完又回头再次感谢了韩会计。然后问小琳拿了仓库钥匙，走出了会计室。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拿到奖金，他非常兴奋，感觉就像自己捡了个皮夹子一样。
工人领完材料走了之后，张辰光一个人在仓库，偷偷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一共有20元钱。张辰光还一直没决定春节的时候回不回家，虽然这几天好多工友都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或者火车票，当有人问张辰光的时候，他都是吱唔搪塞过去。其实他内心非常渴望回家，但是又非常害怕万一面对老村长或者公安的盘问。但现在当他见到这笔奖金的时候，他决定要回家了。他准备给母亲和妹妹买几件衣服，还有年货。
晚上吃过晚饭后，他先跑去长途汽车站排队买了年二十九白天回县城的车票，然后去了趟夜市。
在夜市上他看到琳琅满目的年货，很多是他在小县城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先买了一些吃的东西。
当他经过夜市旁边的百货大楼时，他突然想起白天小琳跟他说的话，“拿了钱要请客啊”。他耳边响起小琳那顽皮的声音。
张辰光觉得小琳这些日子对他真的不错，除了自己的两个妹妹之外，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年轻姑娘对他这么好过。她经常分给他零食吃，从家里拿书借给他看，还经常跟他聊天，说各种奇闻逸事。但张辰光还从来没给予过小琳什么东西。
他想买点零食给小琳，但是转念一想，小琳父母都是领导，家里应该不缺吃的。他走到化妆品柜台想看看化妆品，又想起好像从没见过小琳化妆。正在他左思右想的时候，一个售货员阿姨走了过来，笑着对张辰光说：“来买化妆品啊？是送给女朋友还是家里人啊？”
张辰光听到女朋友三个字，脸一红，说：“不是，是一个女同事。呃，我只是看看，还没想好。”
那个阿姨说：“没事。女同事今年大概多大啦？”
“17、8岁吧。”
“哦，那这个柜台的东西都不合适，这都是雪花膏、蛤蜊油啥的，小姑娘一般都不用这个。喏，你到这里来，17、8岁的小姑娘你给她买个发卡、胸针啥的做礼品最合适了。”售货员阿姨一边走，一边招呼张辰光跟着她。
张辰光在柜台外面跟着售货员阿姨转到了售货柜台的另一侧，他看到透明的玻璃柜台里面都是花花绿绿的女士胸针、手链、项链、戒指、发卡什么的配饰。
阿姨拿出一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胸针给张辰光看，张辰光觉得太艳了，跟小琳的年龄不配。
他又看了看柜台里的其他东西。手链项链，送给小琳的话，感觉有点奇怪。戒指更加不能送，发卡倒是好像还可以。他见过小琳带的几个发卡，都挺好看的。于是他选了几个比较素雅的发卡让阿姨拿出来看看。
最后他选中了一个青花瓷式样的发卡。他把发卡拿在手里，想象着小琳带上去的样子，觉得应该还不错，就把它买了下来。
张辰光又去化妆品柜台给母亲和妹妹买了些雪花膏、蛤蜊油。接着去夜市上估摸着大小给母亲和两个妹妹各买了一件冬天穿的外套。
他没有给自己买任何东西，一方面是没想到要买什么，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节约惯了，觉得现在带着的几件衣服足够御寒了，而且在工地上也没有机会穿新衣服。最后他去烟花爆竹的摊位买了一些鞭炮和高升，就回了工地。
第二天，张辰光怀揣着发卡的小纸盒，想找机会给小琳，但是这一天领了三次钥匙又还了三次，韩会计每次都在，张辰光不想让他知道，于是一直到下班也没找到机会。
又过了一天，工地宿舍里有些住的远的工人都已经开始坐火车回去了，来领材料的人也少了，这一天一共就领了两趟，张辰光还是没找到机会把东西给小琳。张辰光心里有点急了。
下午下班后，他在食堂靠门口的地方吃饭，正在跟同桌的宋晨聊天的时候，看到小琳从会计室背着包出来了，正往工地的大门口走去。张辰光赶紧扒了几口剩下的饭菜，然后把没喝的汤倒掉，匆匆洗了下碗，跟宋晨打了个招呼，就快步走出了食堂。
当他追出大门的时候，他看到小琳是往西走的，还好往西是一条长长的大街，张辰光还能看到小琳。
他在后面紧赶了几步，眼看小琳快到街角准备跨步过街往北走的时候，张辰光张口想叫住她。但是嘴巴张开了，他却感觉自己的声带好像发不出声音来。张辰光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地太快了，有一种要从自己喉咙口跳出去的感觉。
他又试了一下，这次他喊出来了：“小琳！”，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是不是喊得太响了？走在小琳前面正在过街的一个老大爷都回过头来看他。
小琳也回过了头，看到是张辰光在她后面，她停下了脚步：“怎么啦？辰光。”
张辰光紧走几步到了小琳的面前，红着脸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装发卡的纸盒，“我有个东西给你。”说着他伸出了拿着盒子的右手。
小琳看了下他手里的盒子，没有伸手去接，问：“什么东西啊？”小琳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
张辰光又跨上一步，把盒子塞进了小琳的左手，说了一句：“你看了就知道了。”然后转身快步向工地走去。
张辰光没敢回头再看小琳，但他走出去没几步就后悔了。怎么没跟小琳说，送礼物是为了感谢她的关照呢？小琳不会误会吧，他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嘴笨舌。
当他走过工地门卫室的时候，他看到门卫老王在里面。老头冲他神秘地一笑，张辰光点了点头，低头快步返回了宿舍。
第二天下午，当水电班的一个工人来问张辰光领材料的时候，张辰光突然有一种怕去财务室的感觉。
他犹犹豫豫地敲了一下财务室的门。
韩会计开的门，看到是他，就说：“来找小琳拿钥匙啊？”然后就打开了门。他回头对小琳说：“小张来了。”
张辰光低着头进了门，看到小琳跟平时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抬头看张辰光，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仓库的钥匙，放到了桌沿上，没说话。
张辰光走上去一步，从桌上拿了钥匙，看到小琳还是没抬头，就拿着钥匙跟韩会计打了个招呼，退出了财务室。
等他发完材料回到财务室的时候，是小琳开的门，韩会计不在。两个人目光接触的那一霎那，都感觉有些尴尬。
小琳把门打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张辰光跟着进去，把钥匙放在了桌上，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小琳先开口了，“谢谢你的礼物。挺好看的。”
张辰光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我是想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没有啥其他意思，呵呵。”
小琳抬头看了一眼张辰光，说：“嗯。别客气。我也要谢谢你帮我管仓库。你啥时候回家啊？”
“年二十九的早上。工地那天开始放假，我过完年再出来。”
小琳说：“好的。你车票都买好啦？”
正在这时，韩会计从外面进来，张辰光回答说买好了，然后跟小琳说了句我先走了，就回了工地。
第二天上午，宋晨和方大春坐长途车回了白银，宿舍的人更少了。张辰光的房间只剩下他和另外两个木工。他们这一天没有做木匠活儿，只是把木工工地上的材料都整理好覆盖起来，等过完年再开工。
张辰光这一天也没有去小琳那里领钥匙。
又过了一天，已经是年二十九了，工地上正式放假，张辰光一早和另外两个木工去了长途汽车站。
张辰光的车先到，他跟那两个工人挥手告别，踏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5
车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下午三点了。张辰光下了车，开始步行回家。
当他快到村口的时候，正好村长的老婆背着一大捆柴也从外面回来，回头看到张辰光，打招呼说：“小张回来啦？在省城打工干得怎么样啊？还习惯吗？”
张辰光见对方看到了自己，就笑了笑回答：“您好，阿婆。我都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村长老婆又说：“那就好。有空上我们家来玩啊。”说完在村口的岔路跟张辰光分别了。
张辰光走到自家房前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小妹妹张玉芬正在逗一条小狗玩。他推开院门，小妹妹看到了他，大喊了一声：“哥哥，你回来啦。”说完跑到门口帮张辰光提东西。
大妹妹张玉丽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是哥哥回来了，回头对母亲卓玛说：“妈，哥哥回来了。”
张辰光这时候也走进了家门，看到母亲正在灶台上炒菜，他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然后把身上的行李和手里的物品放在了门边的矮柜上。
卓玛看到自己的儿子回来了，非常高兴，停下手中的炒菜勺子，扭过头对张辰光说：“你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写信告诉我一声，我还担心你过年不回来呢。路上顺利吗？”
张辰光从行李里拿出好几包食物，放到桌上，跟母亲卓玛说：“妈，我买了不少吃的。我本来没想好到底回不回家，所以给您写信的时候没提。路上挺顺利的，长途车直接到县汽车站，我下了车走回来的。”
卓玛说：“那你应该挺累的了，快坐一会儿吧。我饭已经做好了，炒完这个菜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小妹妹张玉芬走到桌子旁边，看着张辰光手里的袋子，说：“哥哥，买了些什么好吃的啊？”
张辰光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几样熟食来，说：“我买了一些熟食，还有年货。我还给你们买了两瓶雪花膏和蛤蜊油，城里人都擦这个。”说着他又返身从矮柜上拿过来另一个包，从里面拿出3件衣服来，“我还给你们一人买了一件外套。”
小妹妹张玉芬开心地从里面翻出两件小一号的外套，把其中一件穿在了身上，冲着母亲卓玛和姐姐张玉丽说：“好看吗？”
张玉丽高兴地说：“好看。”
卓玛边起锅边说：“孩子，你去买这么多东西，你哪儿来的钱啊。不用给我买衣服的。”然后端着菜碗走过来，放在了桌上。
张辰光走到碗橱那里，从里面拿出两个碗来，放到桌上，把两袋熟食倒了进去，说：“价格都不贵的。工地上给了我一笔年终奖金，我用奖金买的。”
一家人开始围坐在桌子旁吃饭。卓玛给张辰光夹了一筷子菜，说：“你这次回来放假几天啊？。”
“一共放假十天。我过完初八就得回去。”
“哦，你前面寄回来的信我都收到了。你们工地上领导看得起你，让你帮助管仓库，那你就要替人家用心，别让人家失望。你寄回来的钱，我按照你给我的借款清单，还了两家了。你大舅和二舅说了，不急着用钱，让我们最后还。我寻思着你把钱都寄回来了，你在省城还有钱过活吗？下一次你自己也要留点，别都寄给我，万一有什么要用的地方，自己身上也能预备点。”
“没事，妈。我自己留着呢。”说到这里，张辰光放下饭碗站起来，从放衣服的包裹里拿出2张大团结，放在了母亲的左手边。“这是工地上给我的年终奖金。领导觉得我表现不错，给我多发了一点。”
卓玛看着桌上的20元钱，说：“妈妈没有本事。这几年一分钱也没剩下。你和玉丽本来读书都挺好的，都是因为家里没钱，都给耽误掉了。”说到这里卓玛的声音有点哽咽。
“妈，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开心的话。”张辰光说。
卓玛用拿着筷子的右手手背擦了一下眼角，接着说：“你过完年也要20岁了。你打工的钱等把债还了，我就帮你存起来。将来娶媳妇的时候用。”
张辰光说：“妈，结婚的事情还早呢。妹妹玉芬明年也要上初三了。我和玉丽因为家里穷，没法去州里读书，如果玉芬能够考上高中或者什么的话，一定要让她去读。我们家不能全都没有文化。我在工地上学木匠手艺挺好的，结婚的事还不急呢。”
卓玛看了一眼小女儿张玉芬，说：“你爷爷和你爸爸都是有文化的人。可惜都走的早，要不然你现在兴许还在读书呢。”
“不要紧，妈，只要我认真肯干，我们家的日子不会比别人家差的。”张辰光说完，扒了一口饭。
一家人吃完晚饭，围坐在火塘边又聊了很久才睡觉。
第二天是年三十，张辰光在家帮母亲一起烧年夜饭。中午祭拜过祖先之后，张辰光开了一瓶从城里带回来的酒，给母亲卓玛也倒了一点，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年夜饭。晚上张辰光又拿出在兰州买的鞭炮，在院子里放了。直到过了午夜才睡。
年初一张辰光没有出门，在家帮母亲整理收拾，把院子里的柴全都劈好堆好了。
年初二两个舅舅听说张辰光回来了，带着吃的一起来张辰光家过年。初三初四他们又各去了一家舅舅家过年。
到初五这天，张辰光吃过午饭，跟卓玛说了一声，就独自出门去李军家。
到了李军家的门口，发现大门紧闭着，没有人在家。
张辰光又走去王自强家，看到王自强正在院子里劈柴，他也看到了张辰光，抬手打了个招呼。
张辰光走进院子，正好王自强的母亲从屋里出来，看到张辰光说：“小张来啦，快进屋坐吧。”
王自强放下手里的斧子，跟他妈妈说：“我跟辰光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说完带着张辰光去了他习惯放羊的山坡。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山坡的背阴面走去，都没有说话。等到了僻静的地方，王自强找了块露出地面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上去，抬起头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辰光看到他坐下了，也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上去，回答说：“年二十九回来的。”
“啥时候再走？”
“大概过了初八吧。”
“听说你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干得怎么样？”
“我在一个工地找了份木工的活儿，做小工呢。干得还挺开心的，学了不少东西。”
“哦，那挺好。李军这小子春节之前结婚了，你知道吗？娶了个SC女人，一只眼睛有点残疾。过年前李军带着父母跟他女人去了他岳父母家，好像说是甘孜那里。他结婚的时候我也去了。他说为了避嫌，所以没叫你，让你别见怪。”
“哦，他比我们俩都大一岁，是该结婚了。你呢？家里面给你张罗对象了吗？”
“没有，我妈托人帮我介绍，我都拒绝了。我今年二十岁，还不算大。结了婚，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个小村子了，我还想出去闯荡一下。”
“你原来说的那家在兰州开饭馆的亲戚后来怎么说？”
“他们已经招到人了，说是以后用人的时候告诉我。我三舅的儿子去年跟人去了HN，也在工地上干，我看他好像赚到钱了。前两天我跟父母去我三舅家做客，碰到他，听他说起在HN打工的事情。我就跟他说，过完年带我一起去，他也答应了。就是我父母还不同意，我这两天正跟他们生气呢。”
“噢，要是你三舅家的儿子在那边的话，应该问题不大。我们都还年轻，出去见见世面真的挺好。我这次去省城打工之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大。城里好多东西我都是头一次看见。”
“嗯，所以这次我铁了心，一定要跟着出去见见世面。”，说到这里，王自强忽然沉默了一下，然后目光绕过张辰光向村口过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又环视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说：“你不在的这几个月，公安又来了两趟。后头一趟，村长还召集我们全村的中青年男丁到打谷场集合，他们把信用社那个被我们绑起来的男会计也带来了。让他来认当时抢信用社的人。老头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尿了裤子。还好他没把我认出来。他们去李军那个村子的时候，李军正好去SC见未来的丈人丈母娘去了。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去过你们县，不过你也得小心，万一老头来了，你可别给认出来。”
张辰光听到这些，吓得头脑嗡嗡作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王自强接着说：“我还听说，信用社那两个女的被我们吓得不轻，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出来之后，一个办了早退，还有一个据说工龄没到，说是明年最多再干一年也不想干了。”
“李军的姨夫怎么样？没啥事吧？”
“他没啥事。听李军说好像把他的年终奖给扣了，但还是接着做主任。李军还说，从他姨夫那里听说，公安现在怀疑也可能是外面的人流窜作案。他们查下来，运输队的那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为的是引开注意。但是公安觉得附近几个县的乡民想不出来这么周密的主意，有可能是SC或者SX来的惯犯流窜过来做的案。过年前公安在查附近几个县的住宿记录。”
“噢，”张辰光问：“你接下来有啥打算？”
“我现在是一天都不想呆在家里了。我们俩都是真正进了信用社的，保不准那天被谁看见过。我和李军都觉得还是你脑子聪明，躲得远远的，不像我们在这里每天提心吊胆。反正我想好了，在这里呆着，我的钱也不敢用，也没地方用。不如出去混他两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到时候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说，这钱是我打工挣来的。”
“嗯，你去吧。现在附近几个县出去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我们俩出去，也不会引起怀疑。你出去工作几年再回来吧。不过用钱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特别是有老乡在场的地方。”
“这个我知道。”
张辰光又和王自强聊了一会儿，就直接回家了。
吃过晚饭，张辰光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然后钻到床底下，把以前藏在这里的那包钱拿了出来。他打开看了看，从里面抽出其中一扎五元纸币，放在床上，又按原样把包打好，放了回去。他把拿出来的一叠钱放进了包裹里，准备过完年带到兰州去。然后出去接了点水，洗脸睡觉了。
迷迷糊糊地他听见老村长来敲门，让他快去村口的打谷场集合。等他睡眼惺忪地走到打谷场的时候，他发现整个打谷场被火把照耀地如同白昼，村里所有的中青年男丁都已经列成一队站在那里。有个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的老头，弓着背在一个个地看那些男丁的脸，后头跟着两个戴着大盖帽的公安。
当他刚刚走到打谷场的亮处时，那个老头突然转头向他看来，他吓了一跳。老头用右手食指指着他的方向大喊：“就是他！抢信用社的就是他！快抓住他，别让他跑啦！”
张辰光扭头就想跑，但是两条腿就像是棉花做的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非常困难地迈了几步，就被身后追上来的两个公安扑倒在地。他感觉到自己重重摔倒在地上的疼痛感和后背上压着的两个警察的重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啊！”。
他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噩梦。
他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茶缸喝了一大口凉水，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身上也被汗湿透了。
过了很久，他才又仰头躺了下去。他看着房顶出神。他感觉自己不能再在家里呆下去了，最好早点回城，越快越好。最好是能留在城里，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天是年初六，张辰光没有迈出院子一步。只是在家帮助母亲卓玛做一些家务，辅导小妹妹张玉芬初中的功课。
初七上午张辰光去县长途汽车站买好了初八回兰州的车票。下午村长来家里找他，问他在省城打工的事情，他也是应付过去。村长没有提起信用社的事情。
村长走后，张辰光在做晚饭的时候跟母亲卓玛说了第二天准备坐长途车回城的事情。
卓玛有思想准备，因为张辰光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初八要回工地，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了路上带的吃的东西，问他第二天什么时候出门。
张辰光回答一早就出发，可以赶在天黑前回到工地。这次去了之后可能会呆的时间长一点。挣了钱还是寄回家。先还债，多下来的留着给妹妹张玉芬以后上高中或者中专用。
吃晚饭的时候卓玛又叮嘱了张辰光几句在外要小心的话，张辰光一一记在了心里。
年初八这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张辰光就背起行李出了门。他不希望惊动村里邻居，不要卓玛和两个妹妹送，独自出了村口。
当他背着行李在村口的大道上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的时候，他发现母亲卓玛和两个妹妹还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他。
母亲卓玛挥了挥手示意他接着走，张辰光猛地别转头，紧了一下背上的行囊，泪水从他的双眼中流了下来，他没有再回头看。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让母亲和两个妹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6
张辰光是工地上第一个回到宿舍的工人。
门卫老王是兰州城里人，初五过后就出来上班了。在门卫室看到张辰光背着行李回来了，就跟他打招呼说：“新年好啊。这么早就回来啦。不在家多呆两天？”
张辰光看到老王笑着说：”新年好，王师傅。我在家呆着也没事。就早点出来算了。呵呵。”
“好啊。你是全工地第一个出来上班的。食堂师傅也还没回来呢。你晚上得出去吃了。”
“没问题。我正好出去走走。待会见。”张辰光说完就跟老王挥了下手，往宿舍走去。
张辰光走进空荡荡的宿舍，将行李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好。然后一个人呆坐了一会儿，就走出去吃晚饭了。
晚上城里各个角落不时传来零星的烟花和爆竹的响声，张辰光一个人走在街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拉面店，点了一碗拉面。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他吃完后付了钱，觉得回宿舍还太早，而且回去也只有一个人，就信步向黄河边走去。
他走过了中山铁桥，看到白塔山公园顶上张灯结彩，过几天就是元宵节了，很多城里人携家带口在这里看花灯，猜灯谜。
张辰光沉默无语地爬到了公园最高处面向黄河的凉亭，他俯视黄河和远处的兰州城，见到城里一片灯火通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不时闪现烟花爆竹的点点亮光，隐隐约约地他能依稀看到自己工地所在的位置。
一阵凉风吹过，几乎把张辰光眼眶中的泪水给吹出来。
他一个人落寞地回到了宿舍，没有洗漱便和衣而睡了。
第二天是年初九，陆陆续续地各个宿舍的工人开始回来了，宋晨和另外三个木工下午也回来了，宿舍区开始热闹起来。
宋晨从旅行袋里拿出两大袋花生和瓜子放在桌上，张辰光和另外三个木工围坐在桌子两旁的床沿上边吃边聊。大家都互相问起这次回家过年的情况，张辰光主要是听其他人聊，当问起他的情况时，他回答得很简略。
傍晚的时候，宿舍里另外两个木工也回来了。只有泥水匠的家在HN，还没回来。
晚上木工班的7个人由宋晨带领着一起去夜市吃饭。张辰光的酒量并不是这些人里最差的，但那天晚上他是第一个喝醉的。后来宋晨把他背回了宿舍。
年初十的早上吃过早饭，陇经理让宋晨和木工班的几个人在工地门口放了很多鞭炮和高升。放完之后，工地就算是正式恢复工作了。
张辰光昨天晚上喝吐了，早上头一直疼。
当他正在木工工地整理材料，准备开工的时候，一个泥水匠来找他领材料。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带着那个工人去财务室问小琳拿仓库钥匙。
当他走到财务室门前，准备敲门的瞬间，忽然想起过年前给小琳送礼物的事情，伸出去敲门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但他马上意识到那个工人在他的身后，最终还是在门上敲了几下。
门打开了，韩会计开的门，他手里拿着一份当天的报纸，好像是准备去上厕所的样子。看到是张辰光在门外，他笑了一声，说：“你好，小张，新年好啊！来找小琳拿钥匙吗？”
张辰光在门外让开一步，回答说：“新年好，韩会计。小琳在吧？”
韩会计左手把门一推，门板靠到了侧面的墙上，“在的。你进来吧。”说完把手里的报纸往左腋下一夹，从张辰光身旁走出了办公室。
张辰光看到小琳今天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毛绒连帽大衣，围着一条大红的毛线围巾，显得整个脸都是红扑扑的。特别显眼的是，她的头上戴着一个青花瓷的发卡，正是张辰光过年前送给她的那个。张辰光觉得小琳今天特别漂亮。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辰光走到小琳的办公桌旁，开口说：“你好，小琳。我过来拿仓库钥匙。”
那个水电工站在门外，没有跟着进办公室。
小琳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放到张辰光摊开的右手，说：“新年好，辰光。”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张辰光没忍住，突然蹦了一句：“你今天真好看。”
小琳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低下头说：“哪里好看啦。”
张辰光连忙说：“你的大衣和围巾都好看，呵呵。”接着他意识到门外那个水电工正盯着自己的后脑勺，没有再往下说。
小琳从打开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蜜饯纸包，递给张辰光说：“要吃吗？”
“谢谢。”，张辰光从纸包里拿出一颗桃脯，放进了嘴里。然后他收起钥匙，带着水电工去了仓库。
张辰光这一整天都很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和两个妹妹之外的年轻姑娘打交道，他觉得那是一种很愉悦的感觉。小琳给他吃的那个桃脯，他把肉吃掉之后，半片桃核在嘴里含了很久，他觉得那桃核一直都有一丝甜味在散发，舍不得吐掉。直到中午吃饭前宋晨在他后肩拍了一下，他才不当心把那半片桃核给咽了下去。
那天因为是过年之后第一天上班，来领料的工人很多，张辰光没有马上把钥匙还回去。一直到下班前才把钥匙还给了小琳。还钥匙的时候，韩会计也在办公室，张辰光没有多说什么，但小琳在拿钥匙的时候与他对视了一眼，张辰光感到小琳的眼神好像比以前温柔了许多。
晚上没有加班，张辰光吃过晚饭就回了宿舍。他仰卧在自己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宋晨他们聊了一会儿天，又开始打牌。张辰光没参与他们聊天，也没兴趣看他们打牌，更没兴趣看书。
他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离他不算远的天花板发愣，一会儿在想小琳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一会儿又想人家不过是喜欢那个发卡而已，跟你送发卡的人有什么关系？一会儿又在心里暗骂自己自作多情。人家这么好的小姑娘，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自己这种条件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呢？一会儿又思维跳跃到如果小琳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她的父母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在床上越想越乱，突然一个翻身，脸朝下趴在了枕头上。他感到喘不过气来，把头扭过去面对墙壁，终于在心里做了决定：算了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小琳同意，小琳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即使她父母不反对，我拿什么去养活小琳呢？家里的债还没还清，小妹妹还要读书。小琳跟着我是不会幸福的，那样我不是害了人家吗？何况我只是一个在工地上工作的小工。每天一身臭汗，戴着个安全帽，衣服脏兮兮。算了吧！还是回到从前吧，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张辰光看到小琳时，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慢慢地小琳似乎也察觉到了张辰光的变化，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