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如果不曾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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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6)

三天后,陈婉婷出现在了尹航家门口。那是距离学校足足有一百公里远的地方,位于市郊,距离万河村附近,陈婉婷按照地址找到那里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排排破旧而低矮的平房,锈迹斑斑的铁门里,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狗叫,她将那个地址看了五遍,确定这就是他的家,穿过一排排平房,才看到一座破旧的板楼,楼梯堆满了脏乱的货物和乱哄哄的苍蝇。

敲门,没有人,隔壁棋牌室里传来一片哗啦啦的牌声,陈婉婷怯生生的向里面看,直到一个穿着夹袄的女人走出来,问她找谁,她说来找尹航,并且将自己记录的那个地址给她看。

女人穿着红色的毛衣,脂肪堆积的脸上掠过一丝冷冷的笑,涂满红色的嘴唇叼着一根不知名牌子的香烟,她靠在墙角,将这个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斜眼看着她问:“你姓孟?”

“不,我姓陈,叫陈婉婷。和尹航,是,同班同学。”陈婉婷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的单纯就在于这里,任何时候,对任何事人都没有防备,对人永远一副谦卑和讯的姿态,规矩老实的犹如一个小学生,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尹航他妈。

“他不在这里住了,早就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别再过来了。”女人说完叼着烟,低头走回了棋牌室,屋内再次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嘈杂的犹如进入了澡堂子。

陈婉婷愣愣的站在那里,那时候她几乎忘记了问这个女人的身份,就这样傻傻的呆着,悻悻的原路返回,走出楼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了他。他拉着一个男孩说着什么。

她迅速躲在一旁,偷偷观察着他们的举动,那个穿着红衣服的男孩满脸脓包,越看越眼熟。穿着黑夹克的尹航掏出一摞红彤彤的钞票塞到他手里,并且用力啐了他一口。

是那个男孩,那个当街打她的男孩,那一次她差一点就废了他的脖子,此刻,她看了看四周,捡起墙角一块红色的砖头提在手里,刚好合适。她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直到尹航挡住她的胳膊,将那块砖头撞掉在地上。穿着红衣服的男孩吓坏了,顿时没有了那天在街上打人的嚣张,说了一句:“你等着。”就灰溜溜的揣好钱跑了。陈婉婷在背后追他,却被尹航挡住。他从身后死死抱着她的胳膊,就像那天在街上,他及时制止了她用啤酒瓶子刺杀。

“你他妈给我让开,我今天宰了他!”陈婉婷歇斯底里,奋力挣脱。这时的陈婉婷,如果被金唯丽或者孟筱雅她们看到,一定会吓得她们三天睡不着觉,是的,没有人见过真正疯狂起来的陈婉婷,她内心野性的光亮,可以大到无穷无尽,大到男生都为之心惊胆颤。

她不怕死,只怕侮辱和伤害。

他死死的抓住她,将她逼到墙角,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这样的时刻,让她想到了那天黑色的楼道,他也是这样用力压着她,将她拖拽到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终于她大叫了一声,他松开手,同时大腿上也被她踹出一个鞋印子。

她蹲在地上,大喘着粗气,缺氧造成的体力亏空,让她骂不出一句话。包里的手机这时候响了,她不理会。但是那个粗嗓子女歌手的声音,让她安静了一些。

他走到面前,翻她的包,把手机递给她:“是你家里的,接了吧。”

她把手机一把摔在了地上,手机立刻四分五裂,歌声戛然而止,电池分出去足足五米。她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尹航,你他妈现在长本事了是吗?说不来上课就不来上课?为了找你,老子要还要挨米乐的冷嘲热讽,害的我像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你,你去哪儿了?”

他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将手缩进皮夹克的兜里,拳头嘎巴巴的作响。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想起她吃蛋糕的情景,追着他走路的情景,那样天真无邪的女孩,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暴躁疯狂?现在是他必须哄着她,必须追着她,一切都反过来了。

“你根本心里就没有我!”陈婉婷怒气冲天的喊着,歇斯底里的喊着,寂静空旷的天空,回荡着她的喊声,楼上的几家窗户打开了一道口子,有人探出脑袋向下张望。

他忍耐着,默默的捡起地上被她摔坏的手机,重新装好,检查好,放在她包里,双手替她整了整书包和衣服领子:“快回家吧,你妈妈肯定叫你回去吃午饭了。别让大人着急。”

她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虚情假意!你心里就是喜好孟筱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别再演戏了!我什么都知道!虚伪!虚伪!”她脸红脖子粗,完全没有了女孩的形象和面子。

反正,她从小缺少的就是尊严和面子。也只有她,才能这样不顾场合的大吼大叫。当初,他以为这是她的单纯和简单,现在他终于厌倦了,就是在那一刻,他对她产生了厌倦。

而她,浑然不知。依旧我行我素,像个受了伤的豹子一样,向着他开炮。她以为她懂他,毫无保留的在他身上暴露自己的一切,她的坏脾气,她的不讲理,她的蛮横和嚣张,他都必须坦然的接受,直到后来,陈婉婷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多么的愚蠢。恋爱是两个人磨练彼此性格的过程,但是它并不意味着可以无条件、无节制的向对方肆无忌惮。

楼梯口安静了,买菜归来的妇人提着篮子,从这一对闹别扭的情侣面前经过,时不时的盯着他们看,陈婉婷瞪着他:“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你和孟筱雅到底是什么关系,今天,必须。她看着他的眼睛,你和刚才那个男孩怎么回事?他真的是你表哥吗?”

他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回答我。”她声色俱厉,丝毫不给他面子和机会。自从出生以来,除去父母,她从未对任何人这样严厉过。见他不答话,她一把拽过他的脖领子:“赶紧回答我。”

他反手拧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跑开了,他一口气拉着她跑了足足一公里,跑到路上,不顾她的反对强行将她按进一辆出租车,在陈婉婷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车子已经在空旷的街道里飞驰而过。这里没有多少行人,车子一路畅通无阻。

四十五分钟,从城的一端,开到另外一端,眼前的路,直奔万河村。破旧匾额上的三个金字出现在陈婉婷眼前的时候,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尹航下车,去万河村的门口的一家小卖铺。拿了烟和酒,一半给自己,一半给出租车司机,然后,拉起陈婉婷便走。

她喘着粗气,双腿发软,磕磕碰碰的跟在他后面。时值盛夏,山林里一片寂静,松动的泥土踩在脚下,带着浓厚沉重的乡土气息,熟悉的一块地方,赫然呈现在眼前。

不同的是,没有了那块木牌。也没有了上面的字。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光秃秃的烂坑。

陈婉婷愣住了,随即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破败不堪的泥土,还有远处脏兮兮的树林。刚才在车上,她问了他无数遍,要去哪里,做什么。他都不回答,只是阴沉着一张脸。

他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刻,会让陈婉婷莫名其妙的害怕。那些嚣张的气焰,顿时荡然无存。

“尹航,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你别吓我。”她害怕了,揪着他的衣服,看着那块脏兮兮的烂坑,不敢靠近。树林里走过几个背着竹筐的妇女,从一条飘满垃圾的臭水沟里捡垃圾。

气味瞬间难闻透顶,他不理会她,只是拧开酒盖,猛灌了一大口酒,浓烈的白酒顺着他的下巴直灌入脖子里,一瓶小二很快就光了,瓶子被他扔在了面前那条烂兮兮的泥坑里。

“你看到那个坑了吗?上次你来的时候,我爸还躺在里面,现在……”他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挖了它,把他的骨灰拿走了,就是那个男孩。陈婉婷,你他妈高兴了吧?你高兴了吧?你高……你高兴!”他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上前用脚猛踩那个坑。

“尹航,你别这样,我错了。”陈婉婷立刻上前拉着他,却被他推倒在地。他站在坑上,指着她:“你起床有人给你做早饭,回家有人给你做晚饭。放学推开门能痛痛快快的喊爸喊妈,可是我呢?我爸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他的尸骨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你不是问我前几天去哪儿了吗?我就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找了我爸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就是我表哥,我舅舅的亲儿子,他把我爸的骨灰挖走了,这就是我的生活,陈婉婷,你懂吗?”

她愣住了,将书包放在一旁,索性坐在了地上,许久才说道:“那你让他还给你啊。”

“呵呵……”他冷笑着也坐了下来:“上次我让我舅舅的人砸了那个女人的店,没想到那个女人是有后台的,她男人和当地的经销商一起,大闹我舅舅那家台球厅,虽然最后还是我舅舅打了他们,但是那家台球厅现在也经营不下去了,我舅前几天还是进了局子。”

她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就因为打人?”

“****。”他说着便叼起了一根烟,熟练的点燃了。扭头看着她:“陈婉婷,曾经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单纯,热烈,美好,但是现在,我发现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听不懂,那时候的她,是听不懂这些的,她生活的圈子太小。但是她依旧不依不饶,:“那你表哥这么做是犯法的,你可以去告他,难道他会拿走你爸的骨灰不给你吗?”

他低头笑了笑:“我这样埋人也是犯法的,但是那个村长和守林员还是两瓶酒几条好烟就被打发了,这地方山高皇帝远,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当年我舅舅霸占那块地方开台球厅,为了生意,剁了人家一只手,还不是几万块就解决了?呵呵……”他摇摇头,继续说:“我妈不仅爱跳舞,也爱麻将,就是从她上麻将桌开始,我家就再也没有了好日子。她用那套房子的事威胁我爸,我爸用没日没夜打麻将的事威胁我妈,那时候我心想着我舅给了我妈一套房子,就不应该再管她要那笔钱了,可是那五万块,最后还是给了他,给够了钱,他才肯给我骨灰。”

陈婉婷猛然想起了那个从麻将桌上走出来的女人。她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说道:“今天我去找你,遇到了一个女人,她说你不在这里住了,还问我,是不是姓孟?”

“谁让你去找我的?”他压低声音问她。

“我给你送衣服来了嘛。”她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件衣服:“上次在医院吐了你一身,我都不好意思了,只好偷拿了一件我爸的衣服,补偿给你。”她将衣服塞到他的怀里。灰黑色的旧毛衣,整齐的叠着放在怀里,他低头看了看,退回给了她:“你自己留着吧,这事不用放在心上。”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跟他拼命的。”她不敢想象自己遇到这件事后的反应。

他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抽烟,白酒的热度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颊,将他的双颊染的通红,布满红色血丝的双眼看着那块坑地。陈婉婷仔细看着他,不知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憔悴。他说得对,她的确不能理解,他生活的是怎样的一个家庭,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变了。从点燃第一颗烟开始,从她母亲坐上麻将牌桌开始,从他父亲死的那一刻开始?

他抬头看了看天:“回去吧,你父母要担心你的。”

“那你父亲呢?他们究竟把你爸爸的骨灰藏在哪里了?”

“不用找了,一个人一旦死了,你在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再找到他。”

返回的的时候,天空出奇的好,没有了雨水的冲洗,阳光热烈奔放的罩在两个人身上,她靠在他的肩膀睡去,温暖而踏实,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用了许多许多年,她才知道,那时,他对她,是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