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几年前，陈婉婷遇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远远的走开，从初中到高中，学校门口的混混一直是令她害怕的对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父母在放学和放学的时候一定要接送她回家，但是她不明白什么，这一次自己冲上去了，的确，她没有犹豫的便卷入了这场斗殴。
五个穿着皮夹克，梳着刺猬头的毛头小子，对着那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拳打脚踢，乱七八糟的脚落在军大衣上，破音响被几脚踩成了烂泥，好听的声音，从此在这条街上结束了。陈婉婷惊愕的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不应该出现在她放学的时间的，是他，没错的。那个可怜的男人此刻被狠狠的踢踹，中间一个穿着红白相间毛绒外套，顶着厚厚发胶的黄发男孩，用自己强劲有力的脚，狠狠踩在那条如红薯一般的、裸露在外面的小腿上。他们不像学生。但是陈婉婷也从未听说过，南坪师范学院附近，也会有流氓和地痞。
她冲进身后的小卖部，买了一大瓶冰镇的啤酒，然后提着它走到马路对面，将那瓶酒摔在地上，用尽了全力，飞溅的玻璃碴子险些擦伤她的双眼，幸好她扔完后及时跳到了一旁。
“啪”的一声，几个男孩全部安静了，附近的店员们纷纷探出了头，又缩了回去。
那个穿着红白相间衣服的少年，抬头一眼看见了面前这个姑娘，他显然是这里的头，他停手了，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停了手，面前这个梳着马尾辫，穿着破旧牛仔裤，背着破旧书包的女孩，死死的盯着他，他踢开地上那条已经坏死的腿，朝着陈婉婷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如鹰般尖利的眼神，倒影着渺小的陈婉婷，她没有了摔瓶子的勇气，他的眼神恐怖极了，样子也恐怖极了，整脸的脓包像极了满山开遍的樱桃，她害怕了，但是她不能躲，更不能跑。只能硬挺挺的站在那里。他比她高出许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歪起唇角，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一动不动的哥们儿，然后突然抡起胳膊，给了陈婉婷一巴掌。
没有丝毫犹豫，陈婉婷栽倒在了地上。脸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她舔了舔嘴角，有血腥的味道，右臂撞击到地面，瞬间酸软的像要掉下来。她趴在地上，许久站不起来。
一脚，两脚，三脚……他的旅游鞋一下下的踹在陈婉婷身上、脖子上、肩膀上。起来！他怪声怪气的喊着：“给老子起来，站起来！”他说着又补上一脚，将好不容易才立住上半身的陈婉婷再次踹趴下。那个男孩并不放过她，一把拽起她的脑袋：“来，把这些碎玻璃给老子吃了，你不是很能摔东西吗？吃啊，吃！”其余的几名青年受到了鼓舞，也纷纷围了上来。
陈婉婷抿住嘴唇，这样的毒打让她再次想起了童年里那些熟悉的滋味，那些被母亲打的滋味又回来了，它们更加猛烈的在她身上肆虐，然后，她看到店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孩，灰白色的毛衣，从动作姿势来看，她强烈感觉到，那是孟筱雅。她从蛋糕店里出来，但是很快，又缩了回去。街上没有了行人，只有几个叫嚣的男孩，和两个匍匐在地上的男女。
乱七八糟的脚在踹她，头发凌乱不堪，这些流氓混蛋让一个女孩颜面尽失，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早已没有了尊严感，她心头的狮子就要苏醒，到时候，他们就惨了。
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身影窜到了眼前，在他们对着她肆意狂打的时候，陈婉婷回头，便看到了瘦弱的尹航，他冲到那个要他吃玻璃的男孩面前，扑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和他滚打在一起，他用力将那个男孩的胳膊向后掰过去，膝盖顶在他的后背上，用力一拉，整条街都是男孩撕心裂肺的叫声。站在周围的男孩们傻了眼，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但是仍旧有胆大的，一个穿黑皮夹克的男孩子，趁尹航不注意，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脚，一下子将他踹倒在地。
陈婉婷趴在地上，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疼痛，她挣扎着蹲下，又挣扎着撑住身子，猫腰悄悄挪到那堆碎玻璃面前，捡起瓶口，一根根尖利的刺，在阳光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她看到尹航的头磕在了地上，但是他依旧爬起来继续打，淌着血的脸上，像一朵绽放开来的花。
“啊！”陈婉婷尖叫了一声，便冲到那个已被尹航打倒的男孩面前，一把掀开了他的脖领子，瞬间举起那个已捏出汗来的玻璃瓶口：“去死吧！”她声嘶力竭的喊着，然后，手被抓住了。
手腕有力的攥住了她，是身后的尹航，他死死的拉着她，任凭她如何挣脱都不撒手，身下的男孩反应过后迅速爬了起来，围在身边的男孩们立刻扶起了他。
“尹航，你个兔崽子，你砸了那女人的店，还要我爸给你背黑锅，早晚你死在我手里！”还有这小娘们儿一起！他说完又抬手抽了面前的陈婉婷一个耳光，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而那个起初被打的男人，始终趴在地上，缩在军大衣里瑟瑟发抖，没有说过一句话。尹航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拽起陈婉婷，便在街角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熟悉的路，熟悉的街，却是不同的人，他们没有遇到为了多挣五块钱而多拐路的司机，到达医院的时候，陈婉婷已经歪歪斜斜的站立不住，脑袋如炸开一般的眩晕，她的嘴角渗出了血丝。
“婷婷，我们到医院了，再坚持一下，急诊科马上到了！”尹航在她耳边喊着。
“不，我坐下歇会，我想吐，尹航，我好……恶心啊。”陈婉婷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往我身上吐！吐吧，吐啊！”尹航命令的口气透着焦急和心痛，记忆里，他从未有过这样焦急的神情和口气，他大声的喊着，寂静的楼道大厅里响彻着回声，却没有人为他们驻足。
她哇的一声，将中午吃的饭全体吐到了他的身上。黑色毛衣立刻被黏糊糊的东西覆盖，他的脖子里、身上、裤子上全是脏兮兮的饭。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一个字也没有。
他只是问她：“好些了没有？”
她出来的时候，他坐在走廊里，头上已缠上了白色的纱布，他急切的走到白大褂医生身边，那名医生立刻后退了几步，捏着鼻子指着他的衣服，他笑了笑，尴尬的样子让人想哭。
她没有大碍，只是瘦了一些轻微的内伤，好在她能吃能喝，身子骨结实，他也只是头部受到了皮外伤，调养一阵子便好。他们搀扶着走出医院的时候，街上又是一片星光点点。
“陈婉婷，你也太能吃了吧，吐了我这一身，难怪你身子骨那么结实，能挡住他们的拳脚。”车上，他依旧开着玩笑，努力的逗她开心，她配合的笑着，左半边脸颊却痛到麻木。
“那是，我从小就被我妈锻炼出来的。”她回应他，然后，他们一起傻子一样的笑，他的性格开朗了，她的性格也开朗了，即使这样的环境下，他们仍然能够一起开怀大笑。
第二天，陈婉婷发烧了，头疼、胸闷、母亲带她再次去了医院，打了一瓶点滴。看到她肿胀的脸，母亲吓坏了，陈婉婷说是撞的，但是那些手指头的印记欺骗不了任何人。
母亲扑到她的怀里大哭，像她童年时候，被母亲打了后一样，哭的痛哭流涕，父亲皱着眉头坐在一旁。陈婉婷躺在床上，撑着身子：“妈，没事，我明天就好了，就能去上课了。”
“混蛋！我和你说过没有，不让你和人打架！从小学我就和你说过！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你就是不听，你要把我们气死是不是！”咆哮的声音将陈婉婷吓了一跳，然后，她听到这些声音不是来自母亲，而是一向老实巴交的父亲，父亲站在床头，怒不可遏的瞪着她。
他的突然爆发将陈婉婷和母亲同时吓了一跳：“你嚷嚷什么啊，不能好好说啊！发脾气有什么用。你看把孩子吓的。”母亲抹了抹眼泪，一把抱过了陈婉婷，不停的摸着她的头发。
陈婉婷终于相信，那些老实的人，其实都存了一头狮子，一个被生活压抑太久的人，会有无穷大的力量。看到父亲血红的双眼，她明白了，一辈子都不要欺负性格老实的人，因为他们心里承受了比常人更多的苦，只是，他们不想让你看到。
她低下头：“爸，我错了。”然后，埋在被窝里忍不住的痛哭。
婷婷，你怎么没来上学，听说你病了，我已经帮你请假了。好好在家休息吧。一条短信跳了进来，她打开，是金唯丽的。然后是第二条，婉婷啊，昨天真是吓死我了，我放学后去那个蛋糕店吃冰激凌，然后就看到你在挨打，我吓坏了。只好赶忙躲进去给尹航打电话。我看到你说的那个男人了，但是这究竟怎么回事啊？来信人是孟筱雅。
他的短信在第三条，注意休息，不要再让肺炎发作。她快速的回复，你呢？怎么样？
很好。两个简洁的字，他依旧惜字如金。她咳嗽着喝水，只有他，知道自己患有肺病。迷迷糊糊的睡梦里，她再次看到了那张脓包满脸的男孩，对着自己拳打脚踢。然后是那句朦朦胧胧的话，，你砸了那女人的店，还要我爸爸给你背黑锅……她一下子惊醒了。
班里已经将这件事传疯了，那些人有模有样的描述着那天陈婉婷被打的场景，却又在陈婉婷来上学的时候全部失声，陈婉婷知道自己永远都会是被讨论和耻笑的对象，所以也没有在意，她在意的，是那句话，放学后，她揪住尹航的衣领子：“那女人的店是你砸的？”
他依旧缠着纱布，此刻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许久，他的神经才猛地跳了一下，随即头痛起来，但是他拨开了她的手：“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别装糊涂，那天那个男的说，你砸了那个女人的店，我没听错。”陈婉婷据理力争。
他沉默了，一张素白的脸上，写满了难言之隐。她捕捉到了他的无奈。
“这么说，是真的？”她逼近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回答我！尹航，你回答我。”
“是。”他干脆的回答：“但是，你最好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他说完转身便走。
望着他的背影，陈婉婷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