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体育场内,依旧一片喧嚣,吹哨子的、呐喊的、怪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负责比赛的老师们立刻跑到陈婉婷身旁,低下头看着这个躺在地上的学生,陈婉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脚腕子上的疼痛使她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恍惚中,几名穿着白褂子的人跑到了身旁,他们将印着红色十字的小药箱放在地上,一个人拖着她的头,另外一个蹲在她的脚前,当他的双手触碰到陈婉婷的脚脖子时,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脚脖子处像着火一样,疼痛直达全身各个细胞。
韧带扭伤。随后她便感觉到一块凉飕飕的冰袋绑在了肿胀的脚脖处,她拒绝了担架,而是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金唯丽跑过来悉心的搀扶着她,并且为她取了许多外用药物,一名专门的护理人员与金唯丽一起,将她搀扶着回到了主席台。
休息了片刻,她便要求回到自己班级的看台内,金唯丽见拗不过她,只好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一步一步的搀回了自己班级所在的看台,当她们经过人群的时候,学生们纷纷识趣的让出了一条路。班里的女生们纷纷围了上来,跟在她们身后的,是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她蹲下身子,关切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怎么样啊?怎么肿的这么厉害?”她看了看陈婉婷绑着冰袋的脚脖子,转头看了看金唯丽:“要不你送她回家吧,你们俩打辆车走,车费老师给你们出。”
“没事的,老师,我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等到走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打车,不用费心的,真的。”陈婉婷咬着牙,忍住钻心的剧痛和内心的悲伤,脸上挤满了勉强的笑容,她不能再给任何人添麻烦,这是那时候她脑中唯一的想法。
女生们渐渐的散去了,比赛仍然在继续,金唯丽坐在陈婉婷身边,抱住她的肩膀,轻轻的拍着,她知道此刻安慰和陪伴对于这个女孩来说多么重要,直到陈婉婷脸上的痛苦消失,她才松了口气。笑着告诉她:“婷婷,你仍然是最棒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你明明很有希望去冲击名次的,这样,咱们班里,就没有进前五的了。”陈婉婷开了口,却不是关于她的脚伤,而是班里的成绩。
金唯丽抬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如冰霜般凝结,随即无奈的笑了笑:“有些东西,比名次和荣誉重要。”
男子一千五的比赛开始了,陈婉婷却再也没有了心思跑道栏杆前去观看,班里的女孩们似乎没有受到上一场比赛的影响,继续大喊着为班里唯一参赛的尹航同学加油,陈婉婷低着头,捏着疼痛的脚踝,心灰意冷的听着周围人声鼎沸的呼喊,那么多的人喊着他的名字,似乎在那一刻,他不再是坐在班里后排,备受冷落的对象,反而是每个女孩朝思暮想的情人,金唯丽知道她的心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陪着她坐在台阶上,适时的递给了她一只白色的耳机。
震天动地的情歌轮番着陈婉婷的脑袋,终于阻断了一切疼痛和她不想听到的呐喊,那些激昂澎湃的曲子总能勾起她内心热血的激情,那是隐藏在她安静外表之下的反叛,是迟来的青春期,此刻,只有这些音乐可以让她不再去想他。
“去你妈的,尹航,你怎么可以让我白白为你****那么多的心。”她在心里痛快的骂着,但是在看到他身形矫健的走向看台时,她仍旧摘掉了耳机。主席台上报出了男子一千五百米的冠军,是南平师范学院的尹航,四分三十秒完成了比赛。
然而当她还来不及与他分享这份喜悦的时候,她便看到了令她难以置信的镜头,尹航与孟筱雅一同出现在了看台的栏杆上,后面跟着的是刘敬波和李丰蓝,四个人有说有笑的打闹在一起,刘敬波在尹航当胸捶了一足,才止住了尹航的大笑。陈婉婷远远的看着他,他心安理得的与孟筱雅站在一起,对于之前的失利毫不在意,当他经过陈婉婷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丝毫没有任何慰问。
金唯丽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错综复杂的体育场,她们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在主路旁打到出租车,回家的时候,母亲将陈婉婷狠狠的骂了一顿。那是金班长唯一一次去陈婉婷的家,但是她听到的不是问候,反而是一个母亲的斥骂。
母亲忙前忙后的为陈婉婷铺好了床,扶着她躺下,为她上药、擦洗,口中也绝少不了唠叨:“你看看你,说了别让你去上学了,你去逞能跑步?参加运动会,你这么倔的性子看以后我和你爸没了谁来伺候你。”她说着又瞟了一眼坐在门外的金唯丽,继续念叨:“给你说了让你什么事别麻烦人家班长,你就是不听……”
金唯丽站起了身,喊了一句:“阿姨,我走了,等过几天我再来看婷婷。”便打开防盗门走了出去,等到母亲追出去时,早已不见了人影,然而粗心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这些年轻女孩们的心理变化的,这是岁月为两代人划出的清晰界限。在母亲的眼里,一切都是简单的,只要学习优异、身体健康便是幸福。
那天夜里,陈婉婷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披着背子打开了台灯,在日记里写下了一句话:从小,我认为有母亲的关心是幸福,后来我认为遇到了喜欢的男孩是幸福,现在我才发现一个母亲的关心是多么的可怕。一颗封闭的心灵是多么可怕。
然后,她将那本小小的日记放在了抽屉里,她不会像小女生那样为它配上锁,因为她知道,这些文字即使被母亲看到,她也只会骂女儿玩物丧志,不努力学习。
各种跌打损伤膏摆满了陈婉婷面前的课桌,孟筱雅将那些刚刚从药房内买来的崭新药膏一一掏出来,眼中充满了关切:“婉婷,昨天我们跳啦啦队太晚了,没注意你什么时候走的,你的脚受伤了都不知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对啊对啊,昨天大家都累了,给我看看,你的脚怎么了?”李丰蓝与孟筱雅一起,一左一右的蹲下身子,查看着陈婉婷的病情。陈婉婷连忙脸红的缩回了脚踝,她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成为班里关注的焦点,便连忙摇着头,但是最终,她还是收下了那些药膏,不知为何,她总是无法逃避孟筱雅的好意,无法做到拒绝别人。
只是,她坐回了金唯丽身旁,故意不和尹航说话。只是,金唯丽搀扶着她回到班门口时,听到了李丰蓝和刘敬波在班内哈哈大笑的声音,李丰蓝学着她走路的姿势,在班内旁若无人的逗大家开心:“你们没看到今天早上,她让她爸架着来学校的时候那个样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走路都那个样子,还想跑到名次,真是可笑。”她听到了李丰蓝与刘敬波的笑声,陪着她们一起笑的,还有孟筱雅。
“她们经常会这样吗?”陈婉婷言简意赅的看着身后的金唯丽,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她们身后对她的议论:“我在她们的眼里,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
金唯丽看着她:“这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会在背后得到别人的议论,各种各样的都会有,我们应该学会接受。”她的话很诚恳,但是那时候的陈婉婷,像一头受到挫伤的狮子,如果不是金唯丽在场,她很有可能带着伤脚,冲进去再次和李丰蓝打一架。她不允许任何人再诋毁她的自尊,因为她的自尊已经被家庭碾碎。
她挣扎着向前走去,金唯丽立刻扶住了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了胳膊,连日以来挤压的怒火,像喷泉一般堵塞在喉咙口,直到班主任宣布剩下的班费为取得第一名的同学开一场庆功会,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老师:“我不会去的,都别再虚伪了!”
她的话让班内全体安静了下来,同学们惊愕的看着她,年轻的班主任老师更是缺乏经验,当场便下不来台,聪明的金班长立刻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用明亮的声音说道:“那就算了,大家刚比赛完也累了,再说区里也会颁发奖状的,这笔钱就留着当作班费好了,等到年底的时候,组织大家去一趟动物园。”她的话得到了老师和班里同学的认可。那次会后,金班长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没有安抚好陈婉婷的脾气,她不抄写笔记,她就替她抄写。最后,她却听到陈婉婷冷冷的说:“我用不着你送我回家,我自己会走。”教室空了,陈婉婷挣扎着站了起来。
“婷婷,你脚不行的,我送你回去。”金唯丽上前扶着她,却仍旧被一把推开。
金唯丽站立不稳,一下子靠在了课桌上,桌角磕到了她的腰部。她大声喊道:“陈婉婷,你不能这么任性,这是一个集体,你在班上那么做,是给老师难堪。”
“放屁!你闭嘴!”陈婉婷回过头,狠狠的看着她:“金唯丽,你是个懦夫,你听到她们这样讲我的坏话,居然都不敢说什么。你如果真的对我好,就替我出头啊。”
金唯丽陌生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发这样大的火,这样的时刻,她也没有了在班主任面前的机智,呆立了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陈婉婷,回家。不知何时,尹航出现在了空旷的教室内,他走过来夺过了她的书包,对金唯丽笑了笑:“不好意思,班长,我替她向你道歉了。”
他说完便不顾陈婉婷的反对,将她连拽带拖的挪出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