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月上梢头。
白玉笙醒来时,正躺在床上。守着他的小乞丐眼瞧着他醒来,便急匆匆跑出门,不大一会儿功夫,穆青峰便疾步走进。
穆青峰扶他起身,自责道:“小笙,你好些没,我本无意伤你的……”
白玉笙想起昏睡前的事,想起一切,包括那张字条。字条即是药方,上面写着救命的药,他本想照方抓药,救回师父。但有方无药,他抓不着药,反倒急火攻心,被心魔趁虚而入。
一念及此,他自责起来,惭愧道:“不怪师叔,都怪我没用,想不起师父说过的特别的话,更想不出宝藏所在。临下山前,师父只说让我像神仙一样自在、逍遥……”话至此时,他忽然想起那首歌谣,便仿佛听到山下百姓一齐哼唱,不禁跟着哼道:“做神仙好,做神仙妙,做神仙乐得呱呱叫;做人饭都吃不饱,命也保不了,做神仙很自在逍遥……”
念着念着,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贼人索要的宝藏,他着实一无所知。不能换,唯有救,他得豁出性命去救师父。但豁出性命,未必能救回师父。命只有一条,师父只有一个,如何用唯一的性命救回唯一的师父,此为问题关键。
穆青峰听他哼着歌谣,只当其中暗藏玄机,遂思索起来,歌谣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放过,细细推敲,反复琢磨,却最终一无所获,只得问:“小笙,宝藏的秘密会不会藏在这首歌谣里?”
白玉笙却是连连摇头,断然否定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穆青峰道:“这是为何?”
白玉笙想起往事,待一声轻叹,方缓缓道:“只因歌谣不是师父编的,而是山下百姓编的,小牛村上至耆老,下至孩提,没有不会唱的。若宝藏的线索在歌谣里,百姓们岂不是都知道宝藏所在?”
穆青峰听罢,顿时神情黯淡起来,但他不甘心,遂提醒道:“除却特别的话,师兄有没有交给你特别的东西?”
白玉笙搜遍全身,只有一个玉质小笙,可玉笙是爹娘留给他的纪念,算不得师父所赠。他复打开包裹,包裹里除却衣服,再无别物。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秋霜剑上,他拿起秋霜剑,感受着剑身的冰凉。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他盯着剑发呆,口中念道:“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师父赠剑于我,剑就是师父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难道……”他不再发呆,望向穆青峰,喜道:“难道宝藏的秘密在剑里?”
穆青峰一把夺过秋霜,抽剑出鞘,将剑身、剑鞘里里外外瞅了个遍,却没发现半点可疑之处。他只得将剑还给白玉笙,极其失望地道:“没有,没有……”眼瞧着白玉笙正吃惊地看着他,他只得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师兄,想快点找到宝藏。找到宝藏,就能赎回师兄。”
白玉笙已然释疑,却道:“秘密会不会藏在剑身里?”
穆青峰复夺过剑,仔细看着剑身的每一处镂纹,自剑柄到剑尖,连细微都不放过。他抬手一剑,砍掉木床一角,复挥起一剑将门锁斩断,但秋霜仍是当年的秋霜,连一丝细痕都没有,遂沮丧道:“不在,不在……剑是师父传给师兄的,也即是说剑要早于宝藏数十年。何况秋霜剑坚如磐石,根本打不开,更不会断。”
他抢过秋霜剑时,白玉笙确曾吃惊。
待他第二次夺剑,白玉笙的吃惊又增几分,且惊中带疑,甚是不解。在白玉笙看来,眼前的师叔言行之间着实透着怪异,至于怪在何处,他却一时说不上来,他只是感觉师叔太过在意宝藏的下落,甚至于关心宝藏多过关心师父。他虽不如小燕子绝顶聪明,却也不算笨,贼人想要宝藏,只要一日得不到宝藏,便不会真的杀害师父。何况,难道只有宝藏才能救师父?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小燕子在身旁!
一想到小燕子,他不免担忧起来,急问:“师叔,依依有没有回来?”
穆青峰听罢,却是长袖一摔,嘴角上扬,怒道:“别跟我提她,下回再让我见到她,非得好好跟她算账。”
白玉笙不知穆青峰为何会动怒,只当他与小燕子之间存在误会,遂问:“这是为何?”
穆青峰怒气未消,盯着白玉笙,反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曾派一名帮中弟子去山神庙?”
白玉笙道:“记得,是去接应依依的。”
穆青峰冷哼道:“不错,殡葬期间,我竟忘却此事。你昏睡时,我才想起那位去山神庙的弟子已三日未归,于是我又派弟子到山神庙去,结果却在山神庙发现那名弟子的尸体。”
白玉笙惊道:“那……那依依会不会出事?”
穆青峰听罢,却自抬手一掌击向木门,门虽未碎,却震得整间小木屋摇摇欲坠。似未解恨,他仍沉着脸,冷哼道:“出事?她会出什么事,我那名弟子是被银针杀死的。我认得那枚银针,全天下只有师妹与她会用此银针,而师妹远在川蜀,你来说说,究竟是谁杀害那名弟子?”
白玉笙听出穆青峰话里的意思,亦明白穆青峰动怒的缘由,遂替小燕子申辩道:“师叔,一定是误会,绝不是依依。”
穆青峰冷哼道:“误会?不是她还有谁!”
白玉笙突然抽剑出鞘,露出剑锋,使剑锋直抵咽喉,只差毫厘,却自担保道:“小笙虽不知真凶是谁,但小笙愿以性命担保,依依绝非凶手;若师叔还认定依依为凶手,就请先杀小笙。”
他非但不信她是凶手,反倒担忧起她的安危!
若说信任穆青峰是有所保留的信任,那么信任小燕子便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信任小燕子,就像小时候信任依依一样。此种信任刻入骨髓,融入生命,故而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以性命担保。
一命保一命,公正且公平!
穆青峰却是连忙伸手夺他的剑,却夺不走,只得妥协道:“好好好,我老叫花相信你,她不是凶手,你赶紧放下剑。若不小心伤着你,我百死难赎。”
白玉笙放下剑,感激道:“多谢师叔。”
穆青峰不再理他,却自解下酒葫芦,拧开,猛灌一口酒,待些微沉默,方自借着酒劲,叹道:“哎,不管有无宝藏,明日都要如时赴约。就算豁出我这条老命,也要救回师兄……”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开。
白玉笙叫住他,试探道:“师叔,您打算如何救我师父?”
穆青峰已走到门前,经白玉笙如此一问,只得停下。他拧开酒葫芦,猛灌一口酒,望着门外的夜,决绝地道:“抢,就算是抢,我也要抢回师兄。我就不信,世上有我穆青峰抢不到的人。”话至此处,他已转过身来,看着白玉笙,似有深意道:“小笙,你好好休息,明天等我的好消息。”
白玉笙急道:“不,我跟您一起去!”
穆青峰连连摆手,回绝道:“你不能去,那儿太危险,万一你遇到不测,我没法向先帝交代。”
白玉笙握紧拳头,不容置疑道:“他是我师父!”
穆青峰不再多言,缓缓走出门。
此时的小木屋,只剩下白玉笙呆坐床上。师父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没有师父就没有他。师父有难,他怎能置之不理?哪怕是拼尽所有,他也要救出师父。确切说来,他的所有都是师父给的。
他握紧秋霜,剑是师父的,他要用师父的剑去救师父!
剑身冰凉,体内有股暖流,缓缓抵御那阵凉意。内力是师父给的,他要用师父的内力去救师父!
穆青峰走后不久,却悄悄走进一位送饭的小乞丐。小乞丐送完饭后,却不走开,反倒上下打量起他。他有些困惑,朝那小乞丐望去,却是大吃一惊,不禁失声道:“小山,怎会是你!”
站在他眼前的小乞丐,正是傅青青的弟弟傅青山。傅青青殡葬期间,傅青山一直不理他,且时常恶狠狠瞪着他,似将他当作杀害他姐姐的凶手,故而他着实未曾想到傅青山会来送饭给自己。
傅青山面容憔悴,显然尚未走出丧姐之痛。
白玉笙问他,他却不搭话,而是环顾四周,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将信丢给白玉笙后转身就跑。白玉笙接过信,信封无字,他只得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待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他竟是呆住。
信上无字,却有一幅画。
画很简单,有座凉亭,亭有七角。亭角多取对称之数,而以七角为亭的简直世所罕见,但他却恰巧见过这样一座凉亭。不错,正是七里镇外的七里亭。更令他吃惊的是七里亭旁站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人,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小人。
小人不是别人,正是嘟嘟胖。
那年某日,他曾嘲笑嘟嘟胖连名字都不会写。结果第二日,嘟嘟胖便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人,且指着小人冲白玉笙道:“瞧,这就是我的名字!”再到后来,白白胖胖的小人便成为嘟嘟胖的名字。
整幅画合起来就是:嘟嘟胖在七里亭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