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明横征暴敛、肆意妄为,不仅打着剿匪的旗号盘剥百姓,还以赵汝愚的名义强收生辰税。
这一桩桩恶行令赵扩怒不可遏,当即就要起驾崇安城,去找刘阳明兴师问罪,然而连催数遍,韩侂胄却始终充耳不闻,只是在旁锁眉沉吟。
“韩卿,你听不到朕的话吗!”赵扩额角青筋暴突,冲过去吼道,“朕要去崇安城!现在!立刻!马上!”
韩侂胄一反往常的毕恭毕敬,面无表情道:“圣上当初被赵晋追杀,辗转千里,也是这般沉不住气么?”
“什么?”赵扩愣道,“你什么意思?”
早在赵扩亮明身份之时,老族长已伏跪于地,韩侂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崇安城战事不明,圣上只因听信了此人的一面之词,便欲以身犯险,难道想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赵扩愠道:“老人家冒死将我们救出,你怎么还不相信他?”
“事关重大,臣不敢轻信任何人,何况臣还有一事不解。”韩侂胄沉声道,“刘阳明为何甘冒欺君之罪,连发五封塘报,编造崇安城陷落的谎言?”
赵扩冷笑道:“你没听老人家说吗?数月以来,刘阳明在这崇安县境内都干了些什么?他定是想继续在此作威作福,才故意危言耸听,夸大武夷匪患。”
“臣以为不然。”韩侂胄摇头道,“圣上请想,刘阳明若想养匪自重、独霸一方,只需上表朝廷,说山匪虽不足虑,但剿灭干净尚待时日则可。朝廷必不疑他,还会依他所请加粮加饷,他在此地岂不逍遥快活?何必急着引援军前来,令自己丑事败露,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赵扩略作沉吟,皱眉道:“韩卿的意思是,崇安城真的落入山匪手中了?”
“臣不知,更不敢妄自揣摩,臣只是据实推论。”韩侂胄轻捋长须,缓缓道,“而且这次山匪意外劫掠北部银矿,若非后方无忧,断不敢如此孤军深入。”
他说罢,问铁人英道:“铁将军,你是带兵之人,久经沙场,不知韩某说的有无道理?”
铁人英点头道:“大人所言句句在理,行军打仗最忌被人抄了后路。若换作末将,绝不敢放着崇安城数千官兵于不顾,只是为了抢些银两,便冒险长途奔袭百里之外。除非……”
“除非崇安城已在他们手中,方圆数十里进退自如?”赵扩平白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踹了老族长一脚,怒道:“说!你为何骗朕?”
三人的对话,老族长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慑于君威一直不敢插口,此时听赵扩质问,慌忙磕了个头道:“小老儿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欺骗圣上啊!山匪从来只为求财,不曾想过造反,攻占县城何用?”
赵扩勃然大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帮着山匪说话?劫掠官矿、杀害官兵,这还不算造反?”
“圣上明鉴!”老族长哆嗦着说道,“想当年,山匪连银帮都不打不过,怎敢与朝廷为敌?只因当时的知县衙差太过无能,才令城南银矿被山匪掠夺一空。”
韩侂胄沉吟道:“此事臣有所耳闻,崇安知县畏匪如虎,不敢进山清剿,直到辛大人来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韩先生所言极是。”老族长忙道,“只可惜辛大人只在崇安滞留了一年不到,他一走,山匪又复猖獗,只是小老儿从未听说敢于官军对抗。”
韩侂胄皱眉道:“那么龙师是怎么回事?听你之言,好像未曾与山匪发生过激战?”
“龙师来此之前,山匪确实进过县城,却不是想揭竿造反,只是去找知县商议,打算接手银帮控制的北部银矿。”老族长叹口气,冲赵扩道,“但龙师来后,山匪便退进了武夷山中,小老儿听里正大人说过,即便发生过几场战事,也是龙师在山匪屁股后面穷追猛打。”
然而赵扩盛怒之下,哪里还听得进半个字?恶狠狠道:“朕明白了,你定是想把朕骗去崇安城,交给山匪请赏!”
“圣上明鉴,小老儿冤枉啊!”老族长骇极,口不能辩,只一味拼命磕头,哀求饶命。
赵扩还待开口,韩侂胄却摆手道:“圣上息怒,臣只是推测崇安城陷落与否,至于老人家通匪,臣却觉得不太可能。”
铁人英跟着奏道:“臣也以为不可能。老族长若通匪,方才便可将我们卖于山匪,何必费此周章?请圣上明鉴。”
“对对对,请圣上明鉴!”老族长抬起头冲韩、铁二人拱拱手,又对着赵扩磕头不止。
赵扩皱眉道:“韩卿究竟想说什么?朕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回圣上,臣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韩侂胄清清嗓子道,“无论崇安城是否陷落,都不能轻易前往。可派侍卫先行打探,我们暂留离忧村中静候消息。”
赵扩环顾四周道:“此地可否安全?”
老族长忙不迭地点头道:“安全,绝对安全。小村地处偏僻,附近又无银矿,从未来过山匪。”
铁人英也道:“方才臣已查看过,此地比邻乌君山,万一有变,圣上可进山藏身。何况翻过乌君山便是黑龙大将军侬语素的地盘,数日之内便可到达黑龙城。”
“既然如此,就依韩卿。”赵扩矮身扶起老族长,放缓了语气道:“老人家,是朕错怪你了。你也知道,朕背负着江山社稷,半点也马虎不得啊!”
“小老儿不敢,哦,不不,草民不敢,草民惶恐。”老族长受宠若惊,挣扎着又要下拜。
赵扩托住他的手肘,压低声音道:“只是朕的身份,还望老人家莫要对任何人提及。”
“草民明白,”老族长点头犹如鸡啄米,“这里没有圣上,只有远路而来的贵客,富商五公子。”
赵扩闻言哈哈大笑,示意铁人英抓紧安排手下打探崇安城虚实。
这时,牛娃从村子里跑出来,看见老族长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奇道:“族长爷爷回来啦,咦?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又是谁?”
老族长忙站直了身子,整理着衣襟道:“这几位是爷爷的好友,来看看爷爷的。你小子不在家好生吃饭,跑来村口做什么?”
“我吃饱啦,可虎子兄弟还饿着肚子,娘让我来给虎子兄弟送饭。”虎子打量了赵扩等人一番,又向四处张望,“虎子兄弟呢?又跑哪儿去啦?”
老族长指着村口那棵大槐树笑道:“不是还在树底下嘛,牛娃大啦,知道心疼比你小的兄弟咯。”
话音未落,他忽然满脸紧张地看向赵扩:“公……公子,虎子还小,听不懂我们方才说的话,求公子……”
“老人家放心,本公子没那般恶毒。”赵扩知道是自己方才的样子吓坏了老族长,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话的功夫,铁人英已点出四名侍卫,韩侂胄略作沉吟,上前叮嘱道:“你们此去崇安城,除了打探城中虚实,务必查清刘阳明和谭少卿的驻军所在,另外让谭少卿尽快带兵来此。”
铁人英不解道:“大人不妥吧,将谭将军调来,岂不违背了圣上微服私访的本意?”
“你觉得圣上还有心思微服私访吗?”韩侂胄瞥着赵扩,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崇安形势错综复杂、步步危机,已远超你我控制,圣上回京之前必须由重兵保护,出不得半点偏差。还有,见到谭少卿本人之前万不可暴露身份!”
铁人英咂咂嘴深以为然,依照韩侂胄的意思打发手下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