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的耳力之敏,早已远超常人,但来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觉察到隔墙有耳,顿时色变道:“谁在那里窥伺,给小爷出来!”
陈博忙道:“兄弟莫惊,自己人。”
李仲飞不悦道:“陈大哥好不应该,为何使人偷听你我肺腑?”
这时,内室之中走出一人,李仲飞定睛看去,竟是那日巷口设卦,为鲁司祚解了心病困扰的蓝衫相士,不由皱眉道:“原来是你?”
蓝衫相士浅揖笑道:“正是不才,将军别来无恙啊。”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李仲飞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陈博欲拦,却被李仲飞狠狠将手打开,搓着手苦笑道:“兄弟为何对侯先生如此芥蒂?”
“素不相识,何来芥蒂一说?”李仲飞情知自己出手过重,脸上歉然之色一闪而过,抱拳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陈大哥另有贵客,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恳请兄弟留步!”陈博担心适得其反,不敢再拦,跟着抱拳道,“前次街头偶遇,侯先生便对兄弟赞赏有加,今日在下本欲寻机为你二人引见,却不料一时忘情,尚未来得及提起。让兄弟误会,实乃在下之过。”
他顿了顿,手指蓝衫相士道:“这位侯先生博古通今,天地玄学无一不晓,在下相信能得此益友,对兄弟你的将来也大有臂助。”
李仲飞面向门外道:“陈大哥对此人推崇倍至,想必此番更改初衷,转而支持北伐,乃是出自此人授意吧?”
“非但如此,”陈博点头道,“在下之所以奉劝兄弟放弃南下,也是受了侯先生指点。”
李仲飞轻蔑笑道:“哗众取宠、危言骗财之辈能有何高见?”
“兄弟慎言,你二人既无芥蒂,何必出口伤人?”陈博怕蓝衫相士羞恼,忙急声制止李仲飞说下去。
蓝衫相士却摆摆手,以示自己并不介意,拉长了嗓音道:“李将军不听不才之言,并非不信,实乃不敢也。他是害怕不才句句属实,乱了他勇往直前的决心,动摇了他为君王赴汤蹈火的信心罢了。”
“你说什么?”李仲飞回身怒道,“在下有何不敢?真是笑话!”
“既非不敢,何必急着离去?”蓝衫相士淡淡道,“圣上降旨需待早朝散后,据此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将军回京一个时辰足矣,听听不才如何呼声犬吠又有何妨?”
陈博叹道:“先生大才,何必自轻自贱?”
蓝衫相士不语,笑吟吟地看着李仲飞。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李仲飞也十分好奇此人为何能对他南下之行早有定论,于是冷笑道:“听听确实无妨,但你若信口雌黄,可就要当心在下的铁掌了!”
“但凡有一句不入尊耳,尽管打碎不才的满口牙齿。”蓝衫相士笑容不减道,“将军可还记得不才曾经的忠告?”
李仲飞沉吟道:“你说在下利北不利南、利西不利东,尤其不可涉足东南,否则将会有血光之灾。”
“不错,这正是不才托陈门主劝说将军回心转意的原因。”蓝衫相士点头道,“将军在北方有高官厚禄虚位以待,何必去南面涉此无妄之灾?这是其一。其二,东南形势错综复杂,与将军为敌者多、为朋者少,而西、而北则恰恰相反,将军为何舍友而面敌?”
李仲飞皱眉道:“你口中的敌是何人?友又是何人?若说南有乱匪为敌,北面的金贼难道不是更大的敌人?”
“将军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在不才面前装糊涂?”蓝衫相士笑道,“西面群雄齐聚,北面雄师云集,皆为将军之友,南面却有刘阳明、皇甫斌之流,正等着将军自投罗网。孰利孰弊、孰益孰害,将军难道还不自知?”
李仲飞拉长了脸道:“原来你的那句忠告如此解释,在下这就放心了。”
“将军何意?”蓝衫相士喜道,“看来将军是愿意听信不才之言了?”
“恰恰相反!”李仲飞冷哼道,“在下虽不知你受何人指使,妄想阻我南下,但在下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为君分忧、为国平乱,乃人臣本份,岂可只想着贪图富贵、避祸逐利?”
“不才无意与将军争执忠孝仁义。”蓝衫相士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满,轻轻吹着热气道,“将军只须告诉不才,不才的话是否句句属实?”
李仲飞默然半晌,幽幽叹道:“北上过江,三品节度使唾手可得,南下剿匪,结局如何确实吉凶未卜。崇安乃至整个建宁府官匪横行,在下能用之人只有身边几个亲信,而西北却有天王帮、神劲军无数亲朋。照常理而论,在下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与先生之言背道而驰。”
听他语气转缓,陈博在旁面露喜色道:“那兄弟是答应了?”
李仲飞摆摆手,冲蓝衫相士道:“陈大哥耳目众多,定是他将在下的经历事先详述于你,你才对在下了如指掌,算不得真本事。”
蓝衫相士从容道:“不才有无真本事,其实将军心中早有论断,只是将军颜薄,不肯当面承认罢了,不然将军那日又为何去而复返,回巷口寻不才释惑?”
李仲飞惊道:“你……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一直躲在巷口附近?”
“有些事根本无需亲眼所见。”蓝衫相士喝一口茶,又吹着热气道,“不才一语解了鲁将军心病,将军岂能不奇?鲁将军必对将军提及不才些许往事,将军岂能不疑?又奇又疑之下,将军当然要找不才求证。”
说罢,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道:“若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算不准,不才真要收拾摊子回家种田去了。”
李仲飞本想问他究竟是不是麻衣神相,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声冷笑:“你给鲁将军的也能算作箴言?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相术之道本就玄之又玄,不过也要讲究对症下药,那番话放在旁人身上也许只是一句常语,对鲁将军而言却胜似救命的灵丹。”蓝衫相士见茶已适口,一饮而尽道,“其实鲁将军的心病也与崇安匪患有关。”
李仲飞怔道:“此话怎讲?”
蓝衫相士放下茶杯,淡淡道:“李党覆灭,鲁将军虽及时弃暗投明、临阵倒戈,因功仍官居原职,但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别有用心之人反攻倒算,以致家破人亡。这也是一些幸存的李后党羽的心病。”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李仲飞愠道,“圣上岂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就连铁人英都可以将功抵过、封官加赏,何况鲁将军?”
“圣上不会,将军与韩大人亦不会,但不能保证别人不会!”蓝衫相士看了陈博一眼道,“鲁将军为帮李后,手上沾了不少玉笏门人的鲜血,赵汝愚岂肯与他善罢甘休?尤其上次南下,竟被区区一个龙师左营兵马使抢去了主帅之位,他如何不忧?”
李仲飞若有所悟道:“怪不得那日一见到鲁将军,他便要将自己的妻儿托付于在下,还说他死之后,鲁氏一门必将没落,妻儿也会流落街头。”
“心结难开,久郁成疾,要知道,心病也是能死人的。因此不才献上对症良方,尽释其怀。”蓝衫相士一撩前摆,坐在李仲飞旁边的椅子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身前便是煮茶的火炉,炉上茶水已沸,正丝丝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