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万里,风和日丽。
李仲飞心情大好,只想尽快见到朱熹。
然而刚至朱府门外,竟看见几个家丁踩凳架梯,正在摘取大门上的匾额。
要知道,这正门上方的门匾又被称作“府睛”,除非破损严重,必须更换,否则即使再污浊不堪,也只能由专人清扫,妄动不得。
于是,李仲飞急忙勒马阶下,厉声制止道:“你们想干什么?还不快住手!门匾岂能随意摘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朱乾呢?”
他口中的朱乾,本名王乾,原来就是王正青的管家,朱熹入住之后,无意升降杂职,便继续让此人做了府上的总管。今日家丁如此乱来,朱乾不可能不知情,因此李仲飞才有此一问。
谁知他连问数遍,才有一个家丁不冷不热地回道:“无需找总管问话,我告诉你吧。朱熹已被圣上逐出京城,不在此居住了,还留着‘朱府’牌匾何用?”
“你说什么?”李仲飞震惊莫名,顾不得斥责家丁出言不逊,急声问道,“先生被贬?你给我说清楚!”
那家丁却不再理他,兀自将摘下的门匾丢在一旁,对同伴抱怨道:“咱们竟然如此倒霉,先是王正青被砍头,如今朱熹又被罢官,这宅子是不是不吉利啊?”
门匾落地,随即被扶梯子的家丁踩了一个大洞,李仲飞怒不可遏,吼道:“小爷在问你话呢!”
先前那个家丁一边顺着梯子向下爬,一边冷笑道:“要问你问圣上去啊,问我一个下人作甚?我知道个屁啊!”
“放肆!”李仲飞着急朱熹去向,忍不住扬手一道劲气打在那家丁屁股上,直打得那家丁一头载下梯子,疼的哭爹叫娘,满地打滚。
见李仲飞动了真火,旁边一个长脸家丁忙道:“今日圣上降旨,将朱大人贬往外地,朱大人接旨后便离开了。”
李仲飞急声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何处?”
“差不多已有两个时辰。”长脸家丁一指南方道,“不过拉行李的马车刚刚离去,将军现在追的话,应该很快便能追上。”
“原来你们还认得小爷!”李仲飞冷哼一声,急急向南追去。
望着他的背影,长脸家丁扶起挨打的家丁,叹道:“你也真是的,朱熹被贬,这个李将军可依旧权势熏天啊!你招惹他,不是找死吗?”
“唉,凶宅,绝对是凶宅!老子再也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挨打的家丁只顾抱头哀嚎,痛哭流涕。
哀嚎声中,李仲飞已冲出了街口,果然看见当初送书进京的那辆马车在前面缓缓而行,而车夫的位置上正坐着紫英。
“大姐留步!”李仲飞追上马车,拦手道,“出什么事了?方才听家丁说先生……”
一语未尽,紫英已是双目含泪,忿忿道:“赵扩听信了小人谗言,竟将家父罢官夺爵、逐离京城!这等昏君,亏我们还舍命保他!”
“大姐慎言!”李仲飞想不到紫英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还敢直呼赵扩名讳,忙摆手道,“先生呢?”
“赵相父子闻讯赶来送行,家父先一步随他们出城去了。”紫英难忍悲戚,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想必此时已至城南十里亭了吧,仲飞,你也是来送行的吗?”
“大姐莫难过,在下确为此事而来,不过在下觉得其中定有误会。方才韩大人还告诉在下,圣上已不再追究先生的过错,怎么现在成了这般情形?”李仲飞心乱如麻,当即舍了紫英又去追赶朱熹。
城南十里亭,比邻钱塘江岸,不远处便有一处渡头,是南来北往的水路商客必经之地。
李仲飞纵马狂奔,一口气冲至亭外,却没发现半个人影,情急之下,他又围着亭子转了两圈,四顾高声叫道:“先生!学生来了,先生你在何处?”
正无措之际,忽听渡头方向有人怒斥道:“李仲飞,你给老子滚过来!”
听出赵崇宪的声音,李仲飞忙迎过去道:“赵大哥,先生呢?”
“谁是你大哥?你还有脸自认老夫子的学生!”赵崇宪怒容满面,指着李仲飞的鼻尖骂道,“你来作甚?是想替你的主子看看老夫子究竟落魄至何种地步吧?你这个无耻小人!”
李仲飞被骂的满头雾水,下马道:“在下也是刚刚才得知先生被贬,所以急忙来追。赵大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韩大人……”
“你还敢再提那韩贼!”赵崇宪无意间瞥见李仲飞的坐骑,先是一愣,随即暴跳如雷道,“我明白了,你早与韩贼狼狈为奸,他肯将圣上恩赐的宝马转赠与你,定是感激你连夜通风报信,归还圣谕吧!”
“什么狼狈为奸?什么通风报信?在下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明白?”李仲飞莫名其妙地挠着头,任由赵崇宪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
赵崇宪拽着他,将他搡至马前道:“这匹汗血宝马便是证据!”
汉建元二年,武帝派近臣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见到一种宝马,这种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流汗如血,故称“汗血宝马”。
张骞归国后,对武帝提及此马,武帝啧啧称奇,为得到此马改良中原马种,历经百般曲折,最终还引发了大汉与大宛的两次恶战,致使大宛亡国灭种。
从那以后,“汗血宝马”之名便从中原不胫而走,千余年间,无数商旅竭尽所能自西域贩进此马,以牟暴利,但因数量稀少,一直为皇家御用。
今日韩侂胄所赠之马,正是一匹货真价实的汗血宝马!难怪赵崇宪会如此暴怒。
李仲飞百口莫辩,涨红了脸喃喃不知如何作答,赵崇宪还待再骂,却听赵汝愚从岸边一条乌篷船中探头道:“宪儿,不得对李将军无礼!李将军既然来了,便是顾念旧情,还不快请李将军上船一叙?”
“谢相爷!”李仲飞如蒙大赦,绕过赵崇宪,几个箭步窜上了乌篷船。方才几句争吵,已惊动了不少行人,他可不想丢人现眼。
钻入舱中,只有赵汝愚和朱熹两个人,李仲飞找个地方坐下,呐呐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
赵汝愚打断他的话,目光灼灼道:“小友,希望你能实话实说,今日上午你在何处?”
“与赵大哥分手后,在下便去了韩府。”李仲飞挠挠头,疑惑不解道,“赵大哥没对相爷提过吗?”
“是老夫派宪儿去的天目山,老夫岂会不知?”赵汝愚点点头,又问道,“见过了韩大人呢?之后小友又在何处?”
李仲飞忙道“哦,是这样的,在下见到韩大人时,韩大人正要赶去上朝,在下便在他府上一直……”
赵汝愚显然没耐心听他解释,再次打断他的话,指着旁边一张小几道:“这封圣谕是小友交给韩侂胄的吧?”
小几上有一封信札,封口的火漆已被揭开,李仲飞伸手取过,里面赫然正是赵崇宪交给他,他又交给韩侂胄的那道圣谕,不由惊道:“相爷,这……这封圣谕为何会在此处?”
赵汝愚盯着李仲飞的眼睛,沉声道:“小友真不知情?”
“在下,在下何必欺瞒相爷?”李仲飞有些着急,将圣谕丢回小几道,“韩大人带着圣谕进宫为先生求情,在下还以为他已将圣谕还给了圣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相爷明示!”
赵汝愚紧抿嘴唇,寒着脸默然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