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过去,赵扩并没有找理由停止授课,不过朱熹的脸上却一天比一天阴郁,好几次甚至都没有用早膳。
这一天从宫中返回,李仲飞正陪着朱熹在前厅用茶,忽见门房疾步走来,手里好像拿着封信札,看样子有事要报知朱熹,却在将至雨廊时被监督洒扫的紫英一把拦住。
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门房将手里的信札交给紫英便转身走了,而紫英向厅内瞅了一眼,稍作犹豫,冲李仲飞招了招手。
“学生出去看看。”李仲飞为朱熹斟满热茶,迎向紫英:“大姐,何事?”
紫英不语,拉着他的手离开朱熹的视线之后,才亮出信札道:“韩侂胄邀你去他府上赴宴,这是给你的请柬。”
李仲飞看她手里一共两份请柬,于是笑着伸手道:“韩大人也邀了先生?在下一并带去吧。”
“不用!”紫英神色异样,将拿着请柬的手藏至了背后。
李仲飞奇道:“难道不是给先生的吗?”
紫英黛眉微促,沉吟片刻才道:“确是给家父的不假,但不是韩侂胄。”
“那是谁?”李仲飞虽有些奇怪她的不自然,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随口道,“在下帮你送给先生吧。”
谁知紫英俏脸冰寒,瞪了李仲飞一眼,转身便走:“说了不用就不用,你怎么这么多事!”
李仲飞下意识地拽住了她的衣袖,笑道:“大姐何必动怒?就算不用在下帮忙,在下的那张请柬总该拿来吧。”
紫英被李仲飞止住身形,脸色顿时红中带有一丝铁青,突然狠狠将请柬摔向李仲飞的脸上,咬牙道:“去吧,去吧,最好别再回来!”
李仲飞莫名其妙,不觉松开手去接请柬,紫英则趁机跑出了雨廊。
这时,朱熹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英儿不得无礼!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紫英摇着头向后退去。
李仲飞挠挠头,脱口道:“大姐手上有您封请柬,不知为何不想让您知道。”
闻言,紫英脸色大变,看着李仲飞的眼神也愈发冰冷,李仲飞讪笑两声,心中更加莫名其妙。
“哦?呵呵……是谁啊?竟会邀请老夫?英儿,快将请柬拿来。”朱熹笑声中难掩苦涩,语气却不容置疑。
紫英无奈,只好磨磨蹭蹭将请柬交给朱熹,仍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李仲飞一眼。
朱熹打开请柬,笑道:“原来是彭子寿,老夫此番进京,尚未来得及登门拜访老友,倒是子寿老弟先忍不住了。好好,老夫前些日子还打算让仲飞代为探望老友,没想到大家竟想到一块去了。”
“先生,谁是彭子寿?”李仲飞问道。
紫英语气不善,抢言道:“就是彭龟年。”
“原来是彭大人啊。”李仲飞挠着头,不明白紫英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见朱熹有意应邀,紫英忙道:“父亲,您难道忘了入京之前,辛大人是如何提醒您的了吗?”
朱熹愣了愣,点头道:“幼安确实叮嘱过老夫,不让老夫与朝中大臣过从甚密,但与子寿何干?”
“彭大人即是朝臣,又是玉笏门人,怎能说与他没有关系?”紫英急道,“不止辛大人,陈大哥也曾说过,如今圣上猜忌玉笏门甚深,父亲更应该独善其身,避免结党之嫌。若父亲今日赴宴被圣上得知……”
她不提则罢,一提到陈博,朱熹顿时眉宇间怒气隐现,不耐道:“他知道什么?他懂什么!朝臣之间是不应该结党营私,可彼此老友之间见见面,饮酒叙旧,这等正常的往来乃人伦常理,若如此都要被称为结党,那天下士人不都成党徒了吗?”
“父亲!”紫英跺脚道,“在您眼里,这叫老友往来,可在别人眼中,你们就叫结党!您真的想逼得圣上对玉笏门欲除之而后快吗!”
“玉笏门所作所为,天下共知!”朱熹怒道,“玉笏门人从来忠心为国、拥护圣上!圣上绝不会做出自断臂膀,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举,你们这是杞人忧天!老夫去意已决,你无需再劝!”
“可……”紫英劝无可劝,转而迁怒李仲飞,柳眉倒竖道,“都怪你,收好自己的请柬便罢了,为何偏要多事?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李仲飞无所谓地耸肩道:“彭大人与先生乃故交好友,又同为玉笏门人,聚在一起正好可以商议国事,大姐休要小题大做。”
“你看看,仲飞年纪虽轻,却比你们都要明白事理。”朱熹护住李仲飞,怒视紫英道,“你好好跟着学学,别被那不成器的东西误了一生!”
紫英小脸一垮,委屈道:“父亲,您,您怎么能这么说陈大哥?”
朱熹理也不理她,深吸口气,冲李仲飞笑道:“你也受到请柬了?”
李仲飞刚要开口,紫英已抢先道:“他是去赴韩侂胄的邀约。”
“哦?”朱熹有些意外,但想了想随即恍然道,“仲飞与韩大人交情非浅,有所来往实属正常。天色不早,仲飞,不如咱们现在便分头动身?哈哈,老夫等不及要与子寿斗酒斗诗了!”
李仲飞之所以支持朱熹前往彭府赴宴,只是不愿看到朱熹整日闷在家中郁郁寡欢,希望能借着这次和故友相聚的机会散散心,而对于韩侂胄的邀请,他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看到朱熹难得如此高兴,又念及在韩侂胄那里难免听到不利于朱熹的话,他觉得与其让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不如暂避一时,另找机会与韩侂胄开诚布公的谈谈。
主意打定,他试探着问朱熹道:“先生,学生不愿去韩府,倒想陪着您见见彭大人,兴许还能见到赵相呢。”
“你是说子直?嗯,不错,十有八九子寿也邀请了他。”朱熹笑容更盛,就此执了李仲飞的手向外走去,“咱们说走便走,饮酒闲谈就要图个自在痛快,何必勉强自己!”
紫英拦之不住,也不愿因此与朱熹闹僵,只得冷着脸冲李仲飞道:“你莫得意,我既然劝不住父亲,总能叮嘱你一句吧?”
李仲飞忙道:“大姐请讲,但有所命,在下莫敢不从。”
紫英咬了咬嘴唇,叹道:“千万莫让家父过度饮酒。”
“没问题,包在小弟身上。”李仲飞一拍胸膛,请紫英派人代为推掉韩侂胄之邀,与朱熹一起出了府门。
彭府与朱府同在西城,相隔仅三四条街而已,二人也不乘车,一路聊着朱熹与彭龟年等人的旧日趣事,徒步前往,未及半途,竟遇到了彭府前来迎接的马车。
原来,彭府午时前后便曾送过一次请柬,想必被紫英压下了,彭龟年等到此刻仍不见朱熹登门,又听方才回信的家丁告知紫英有意推辞,干脆派人驾着他的马车直接去朱府接人。
朱熹听了彭府家丁的解释,不禁有些嗔怪紫英擅做主张。联系到近段时间韩侂胄及圣上对朱熹的态度,李仲飞倒觉得紫英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开始对今晚之行有些担心起来。
二人各怀心思,车厢中不觉有些沉闷,好在不多时,彭府已到。
李仲飞扶着朱熹走下马车,早有门房进府通报,朱熹见台阶下还停着顶小轿,便问车夫彭府都请了何人做客。
车夫忙道:“回老大人,总共多少贵客要来,小的并不知晓,不过小的倒认识这顶轿子,乃赵相所乘。”
“什么?子直果然来了?”朱熹激动地两眼放光,竟一个箭步窜上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