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愣了愣，随即恍然道：“你想让我去刺杀黄韬？”
黄韬安下大营挡在虎师与京城之间，又施展雷霆手段肃清了军中异己，矛头直指鲁司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说前次骗黄韬来虎师大营，是因为鲁司祚尚有一丝疑虑，但这段时间下来，恐怕早已对黄韬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了。
“正是！”鲁司祚指着高亮道，“一夜为限，本将明日午时见不到黄韬的人头，你便会看见他们和尊夫人的人头悬挂于辕门之外！”
“这……”李仲飞有些意动。
高亮与焦龙庆乃自家兄弟，华威宏乃高义之士，更何况帐中还有自己的结发妻子冷陵和救命恩人罗星河，权衡利弊，黄韬确实显得份量不够。
雷鸣察言观色，趁机添把火道：“李少侠最好速去速回，高大侠他们的伤势可不等人啊。”
焦龙庆解去绑缚之后仍萎靡于地，等高亮上前搀扶才颤巍巍站了起来，显然在虎师大营的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头。他尚且如此，一直身负重伤的华威宏就更别提了。
想到这里，李仲飞再不敢迟疑，慌忙道：“好，我去！”
见他一口答应下来，高亮和焦龙庆异口同声大叫道：“不可！”
雷鸣脸色一变就要堵住二人的嘴，却被鲁司祚摆手拦下，只听焦龙庆喘着粗气道：“李长老，好兄弟，你做的够多了！杀了黄韬，谁还能阻止虎师？天下大义当前，你切莫因小失大，致使勤王平乱的义举前功尽弃啊！”
高亮也劝道：“你自管离去，如有来世，你我还当同坛饮酒、同锅吃肉，再做兄弟！”
李仲飞怕高亮二人再受折磨，咬紧牙关冲鲁司祚抱拳道，“将军，在下真的是实意归降。”
“本将当然相信你，”鲁司祚笑的非常得意，“兄弟之义、同袍之义、天下大义都是义，但你众义加身，总要有所取舍。本将相信你不会为了天下大义，便心甘情愿地舍弃兄弟之义、同袍之义，也不会为了赵扩与皇后娘娘的母子之争就不管不顾自己的兄弟妻亲。”
他说着，摆手令士兵闪出一条路，扬声道：“明日午时，大哥在帅帐摆好酒宴，恭候兄弟凯旋而归！”
路之尽头正朝着龙师大营驻扎的方向，李仲飞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帅帐，咬牙跺脚，疾掠而去。
直到身影从众人视野中消失，半空才传来他的一声长叹：“将军，在下回来之前，希望你能善待他们。”
夜风骤起，带着一丝凉意。
众军散去，帅帐附近重新恢复了平静。
鲁司祚望着北天之上的烁烁繁星，怅然道：“凡毅，你说李仲飞此去会不会得手？”
凡毅乃雷鸣的表字，自他担任虎师副将以来，鲁司祚始终直呼其名，如今突然改了称谓，让他不禁有些奇怪。
正自纳闷，又听鲁司祚叹了口气道：“你我共事已有数载了吧？”
“呃？”话题转得太快，雷鸣不及细想，脱口道，“从绍熙二年卑职荣升副将，至今已有三年又九个月。”
“想不到你记得如此清楚。”鲁司祚伸手在雷鸣肩头拍了两下，“四年来，你我执掌虎师，同生死共患难，历经大小数十战，也算兄弟了吧？”
“将军对卑职情同手足，卑职没齿不忘。”雷鸣猜不透鲁司祚用意，回答起来也格外谨慎，措辞中刻意带了几分逢迎。
鲁司祚久居官场又岂会听不出？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出声，只是背负双手，仰望着夜空怔怔出神。
雷鸣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忍不住小声道：“将军不放心李仲飞，还是另有心事？”
又过片刻，鲁司祚才叹道：“本将有些想家了。”
“什么？卑职没听明白。”雷鸣更奇怪了，此时的鲁司祚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双眉紧缩，满脸惆怅，哪里还有半点金戈铁马、笑谈生死的将军本色？
鲁司祚凄然一笑，淡淡道：“先皇一纸手谕将虎师赶出京城，已有月余，期间本将派过十余批军士乔装进城打探，试图与皇后娘娘取得联系，均似泥牛入海。非但如此，朝廷眼下之动荡尤甚惊涛骇浪，为何李远沛至今毫无音讯？难道他真的一无所知？”
“也许前线战事正酣，李将军无暇旁顾吧。”雷鸣揣测着鲁司祚的言外之意，沉吟道，“又或者他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也尚未可知啊。”
“恐怕没这么简单，”鲁司祚收回目光，扭头看向雷鸣，“怕只怕他也像我们这般，被人有意封锁在外了。”
雷鸣浑身一颤，一个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道：“京营五卫尽归娘娘掌控，各地将官又多为隔岸观火之辈，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敢出头对抗龙师？何况李将军此次出征乃水陆并进，他想回京，可不是一两个州府的兵力能够阻止得了的。”
他顿了顿又道：“将军无需担心，等李仲飞解决了黄韬，我们立刻收编其部、屯兵城下，与王太尉等人里应外合，纵使无法逼赵惇退位，也能接到娘娘进一步指示。无论如何，总好过在此苦度时日。”
“若李仲飞下不去手呢？”鲁司祚苦笑道，“他的为人你我尽知，他是那种容易被手足亲情羁绊的人吗？庐江密室一战，他最终不还是舍了冷陵等人，只身护着华威宏走了？”
雷鸣不以为然道：“卑职认为，即便他无心杀掉黄韬，只要他去龙师大营，也会被黄韬逼着动手。”
“此话怎讲？”鲁司祚奇道，“黄韬又不傻，岂会自寻死路？”
雷鸣笑道：“李仲飞胸无城府，喜怒哀乐皆易现于脸上，而黄韬生性多疑，一旦察觉有异，设计套问之下，李仲飞必露马脚。以黄韬脾性，定要先下手为强除去李仲飞，生死两择，李仲飞自然以命相搏，杀黄韬于当场！”
说完，他笑了笑，伸出右掌道：“将军若不信，不妨与卑职打个赌？”
一听“打赌”，鲁司祚顿时来了兴致：“好啊，本将倒想看看，虎师智将之名是否依然好使。”
雷鸣自信满满道：“庐江一役，卑职略施小计便将李仲飞耍得团团乱转，此番他仍逃不出卑职的意料之外。”
“恐怕不尽然吧。”鲁司祚也伸出手，与雷鸣对击三掌，笑道，“赌注是什么？”
雷鸣微微一笑，缓缓道：“卑职一不求金银，二不贪官爵，只想要将军的一句话而已。”
鲁司祚一愣，就听雷鸣一字一顿道：“纵然前途再艰难，也绝不另做他想。”
“你！”鲁司祚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语气愤怒中带着惊恐，仿佛一头深陷兽笼的猛虎在嘶吼，同时道道刚猛的劲气自他体内汹涌而出，将雷鸣骇得“噔噔噔”连退了三大步。
但只是三步，雷鸣又坦然一笑走了回来，拱手道：“将军息怒，卑职并无恶意，只因从方才的言谈之中，听出将军似乎心生退意，卑职才斗胆相劝，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将军恕罪。”
“简直一派胡言，本将何曾有过退意！”鲁司祚凶相毕露，目光却不停地扫视着左右，显然在担心有人暗中窥伺。
“卑职真的是在胡说吗？”雷鸣摊手道，“虎师被隔于荒郊，远近无援，仅以两万之众却要面对临安坚城，以及城内郭杲、城外黄韬，若想成事何止难过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