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转向,也许顺风的关系,较之先前平稳了许多。
李仲飞身处混乱之地,虽以调息来排解旅途带来的枯燥,与先前练功时的空灵境界相比,仍始终保留着一份警惕。
不过还好,一切相安无事,直到船速再次慢了下来。
船舱中嘈杂依旧,但始终没有任何人打搅,刚进舱时那种被窥伺的感觉也已经消失不见。
“出什么事了?这才多大会儿啊,难道又遇上了峡谷浅滩?”李仲飞喃喃自语着掀开了布帘。
船舱中还是那么昏暗、阴沉,其实在他的印象中,好像从来就没有亮堂过。他穿过船舱,站在楼梯口处抬头望去,却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船家!船家!”他喊了两声,没叫来船老板,反倒引得船舱内歇息的众人一番谩骂。
李仲飞不想多事,匆匆爬上了甲板。
雨已经停了,前方地平线处仿佛有亮光闪动。
正要再寻船老板,船老板已看见他,从船楼上跑了过来,哈着腰道:“木公子,有何事吩咐小的?”
“为何船速慢了?”李仲飞伸出手指试了试风速,北风依然很猛烈,又看看四周,江面宽阔,不似有山涧峡谷。
“木公子请看,前方便是湖口镇了。”船老板兴致很高,指着地平线处那些微弱的光亮笑道,“现在天色已晚,此处船只又多,小的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全速前进,因此才慢了些许。”
湖口镇?
李仲飞闻言再次眺望,心中不由狂喜,至于船家解释的什么,他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终于到了!
他整整衣衫,忍不住纵身跃上船顶,在疾风之中昂首而立,释放着多日来的郁闷之气。
近了,更近了。
夜色朦胧中,已能隐约望见渡口处房舍重叠、船只密布,再向镇子深处望去,更是灯火辉映、人头攒动。
李仲飞只顾自己高兴,却没注意到船老板的眼神变得愈发恭敬起来,他不经意施展出的轻功,着实将船老板吓了一跳。
船老板原本以为李仲飞只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来游玩,不想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怪不得谦恭和善,少年俊侠就是与一般纨绔子弟不同。”船老板暗自称赞,随后爬上船顶,陪着李仲飞静静等待客船入港。
客船在无数船只之间穿梭,有不少客栈伙计早已等在渡头,等着即将上门的生意。直到客船在渡口停稳,船上其他乘客散尽,船老板才将李仲飞请上岸。
李仲飞轻轻在地上跳了两下,又跺了跺脚,长出口气道:“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以后除非赶时间,再也不坐船了。”
船老板笑道:“公子游山玩水,卖匹马确是方便许多,可以随时停随时走,但小的靠船为生,还是希望公子能多走水路。”
“在下只是开玩笑而已,骑马行船各有各的好处嘛。”李仲飞想了想,又问道,“你说过不许久便不干了,这是怎么回事?”
船老板愁眉苦脸道:“税重利薄,客少卡多,越来越难干啦,有时一趟还不够打点官差的。”
“在下一路行来,为何不见一个官船拦截?”李仲飞奇道,“卡多一说由何而来?”
船老板叹道:“小的长年跑船,都是按月上缴税银,所以公子并未得见。以前还好,只在湖口、扬州两处征缴,现在却是雁过拔毛,沿途每个州府少一个都不行。”
李仲飞听了,也是唏嘘不已。
说话间,围过来的十几个客栈伙计,都争相要把李仲飞拉走,别看船老板对李仲飞始终客客气气,对那些客栈伙计却是中气十足,大声呵斥着将其一一赶走。
直到人群散尽,船老板才对李仲飞说道:“木公子请,在渡口等生意的都是些寻常客店,公子高贵之人,自不必再屈尊降贵,委屈了食宿。”
李仲飞哑然失笑,随意道:“全凭船家安排。”
船老板躬身在前面引路,为李仲飞介绍道:“这湖口镇虽只是一个镇子,但地处鄱阳湖与长江交汇的咽喉要道,来往客商云集,镇中多是奢华之所。公子可安心在此歇息,明日小的会为公子安排好南下渡船。”
两人说着闲话渐渐远离了渡口,果然如船老板所言,越接近镇中心,街道两旁的房舍越发富丽堂皇。
一路行来,不断有打扮妖娆的女子上前招揽生意,均被船老板赶开。
终于,船老板驻足于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之前,侧身让在一旁道:“木公子,这家‘醉云居’乃湖口镇最好的酒楼。吃酒、休息一应俱全,而且小的听说此处靠山很硬,安全绝对不成问题。明日一早,小的再来请公子。”
李仲飞笑了笑道:“船家去哪里?”
船老板又瞥了一眼酒楼,狠狠咽了口吐沫道:“这醉云居可不是小的这等人能消受的起的,多日劳累,还请木公子入内歇息吧。”
船老板说话间,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之色。
李仲飞忍不住也仔细端详面前这座酒楼,只见两扇正红朱漆大门洞开,顶端高高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醉云居”。
大堂之内,人声鼎沸,从门外依稀辨得,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夜色凉如水,细雨方止,积水顺着琉璃瓦铺就的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被楼内透出的烛光映的五光十色。
如此穷工极丽,李仲飞倒还是第一次得见。难怪船老板不敢入内,恐怕寻常百姓一月所得也抵不过在此一晚。
李仲飞犹豫间,却被两个妙龄舞姬看见,一边一个抱紧了胳膊向里拽去。
李仲飞一来浑身困乏,实在是想找家舒适的客栈歇息,二来不愿与舞姬拉拉扯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只得丢给船老板一锭银子,随着舞姬进了醉云居。
银锭很重,足足十两之多。
船老板又是连番作揖,攥紧了银锭,返身跑向渡头。
“木公子待我不薄,明日南下之事,我定要为他安排妥当。刘老二的船大,但稍显破旧,钱鹏的船倒是不错,人却有些贪财,王七……”船老板脚步加快,在心中飞快盘算着自己的朋友中,谁的船最合适。
他靠着长江讨生活,家便设在湖口镇,加上年数久了,自然颇有人脉,片刻功夫,已将常驻镇上的大小船老板念叨了个七七八八。
正不知如何抉择之际,忽听路旁有人喊他的名字:“周三哥,你今日方到,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船老板姓周,排行老三,相熟之人皆以此作为他的名号。周老三听出那人声音,奇怪道:“郑坤?你不是将我船上的客人都收去了吗?怎的还在镇上?”
“就你船上那七八个人?我总得凑满一船才南下啊。”郑坤走过来,扬了扬手中的酒坛,笑道,“你若无事,便随我去吃酒。刘二哥他们也都在我那里呢。”
周老三闻言大喜,忙道:“说来真是巧了,我正要去寻他们。”
“何事?可是有好买卖?”郑坤凑到周老三身前,贼兮兮地说道,“有没有兄弟的份?”
“就你那条破船?算了,去你家再说吧。”周老三心急如焚,扯着郑坤便向前跑去,吓得郑坤抱紧了酒坛叫道:“你小子失心疯了?摔碎了酒,老子让你赔两坛!”
“两坛算什么?赔十坛、二十坛都行!”周老三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