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刚刚继位,便把才满一岁的苻宏立为太子,现如今,苻宏已做了十二年的太子。
不过苻宏虽然身处太子之位十二年,现在还是一个年方十三的稚子,对于国家大事,他又能懂些什么呢?
梁琛早已猜到,这一次苻宏派人来请他,不过是受了苻坚的旨意,想要试探自己罢了。
梁琛身在秦国,又身为使者,秦国太子延请,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当即道:“请贵使稍候,梁某去换一身衣裳,再随贵使一同前往。”
那人道:“既如此,我等便在馆驿外等候。”
梁琛转身入内,换上一套得体的服饰,便走了出去,与那些前来请他的人一起往东宫走去。
苻宏现在已满了十三岁,就快要到大婚之龄,所以现如今便住在皇宫之东的东宫里。
没过多久,梁琛等人便来到了东宫之外,只见宫门外已有许多人整齐的侍立两旁,似乎便是迎接梁琛的东宫僚属。
梁琛跨步向前走去,刚走进宫门,便听一人道:“梁侍郎奉旨来使,当有以为礼,不知梁侍郎遇太子,当以何礼奉之?”
梁琛道:“太子延请,是主与宾,朋友之礼也!”
那人听梁琛如此说,心中有些不高兴,讽道:“邻国之君,犹其君也;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
意思就是,梁琛见苻坚之时,既然是行的三跪九叩之礼,那么见苻宏之时,亦当行跪拜之礼。
梁琛笑道:“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它国之臣乎!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
此言一出,那人顿时无话,梁琛礼拜苻坚,那是因为苻坚是大秦之主,如今苻宏虽为太子,但却并非秦主,要让梁琛行君臣之礼,那是万万不能,不过执宾主之礼,倒可以接受。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梁琛坚持己见,苻宏也不能夺情,两人相见之后,不过讲论些经义,说谈些礼仪,对于国事,自是一字不提。
梁琛被太子请到东宫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王猛耳中,他毕竟还领着太子詹事,太子府中的事,他有权知道。
王猛听闻梁琛见太子之时,执意不拜,不禁觉得此人除了谨守礼仪,还有一点,便是护燕心切,现在大秦与燕国迟早都有一战,国中又在积极备战,梁琛在长安日久,难免会对此有些察觉。
若是让他回到燕国,提醒慕容暐早做准备,到时大秦一旦举兵,两国战事,便极有可能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
于是王猛再次上书道:“燕给事黄门侍郎梁琛,在长安数日,对我大秦知之甚详,陛下既欲与燕开战,不如留梁琛于长安,不使返燕,以免燕人早做防备,于我大秦不利!”
王猛将奏章送上,希望苻坚能采纳他的建议,然而这一次,苻坚却第一次没有同意。
在他看来,梁琛作为燕使,他若强行将他留住,燕人一旦得知,肯定会觉得奇怪,到时更会严加防备,而若是让梁琛顺利回去,那便会让燕人以为秦燕之盟尚且牢固,不会生出怀疑。
但为了备战部署能够顺利完成,现如今,苻坚还不能让梁琛回去,所以苻坚便让梁琛在长安应酬不断,长安的王公贵戚,几乎都将梁琛请去做了一回客。
苻坚相信,只需要将梁琛留上一个多月,那么他在陕城的所有准备便会成熟。
就在梁琛被留在长安,无法返回邺城的时候,慕容垂已从襄邑回军,直奔邺城。
慕容垂到达邺城的那一天,从城外十里亭起,到邺城城门,百姓夹道欢迎,将慕容垂视为他们的英雄。
慕容垂也确实是他们的英雄,若不是慕容垂,现在他们可能已经踏上了逃亡的路。
慕容垂经枋头一战,威名大振,大有成为今日之慕容恪的景象,可谓是风光无限。
然而一个人风光的时候,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慕容垂风光,自然也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人,自然是这些夹道欢迎他的百姓,还有随他一起杀敌立功的将士,而愁的,则是那些素来不喜欢慕容垂的人,比如手握大权的慕容评,与慕容垂早有旧怨的太后可足浑氏。
慕容垂今日的风光,对他们来说,便是刺骨的痛。
慕容垂刚进邺城,上庸王府内,慕容评声音低沉的对一人说道:“听说全城有一半的人都去迎接吴王去了,现在他肯定特别风光得意吧。”
那人道:“回太傅,城里确实有不少人都去迎军了,不过他们大多是小老百姓,什么也不懂,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慕容评冷笑道:“凑热闹?人说民心所向,难道会是凑热闹?”
那人闻言,顿时闭上了嘴,他知道,慕容评这一次是真的动火了。
慕容评又道:“得意吧,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到时你就会知道,这大燕究竟是谁说了算!”
慕容评脸上散发着阴森森的笑意,让人不禁感到浑身发寒,直透心底。
而另一方面,慕容垂帅众进了城,回到了府中,慕容德一脸激动的对慕容垂说道:“今天可真是激动人心啊,心情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慕容垂也开怀笑道:“大军得胜归来,军民共乐,确实是一件让人振奋的事。”
慕容德道:“五哥这一次立此大功,到时定可入朝辅政,重振我大燕雄风。”
慕容垂道:“入朝辅政,我是不敢想的,只要能让众将士有功得赏,那便让人放心了。”
慕容垂很清楚,一个人若是长掌权柄之后,要想让他交出来,那简直必登天还难,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能代替慕容评入朝辅政。
慕容德道:“五哥未免太过没有自信了吧,在愚弟看来,当今朝堂之上,恐怕已没人能对五哥辅政有异议了吧。”
慕容垂不禁笑了,慕容德还是太年轻,心里的想法还是太过于想当然,要知道当年他与太后可足浑氏的恩怨,可以说是难分难解,现如今自己威名大振,可足浑氏岂能看着自己如意!
慕容垂道:“这些事还是等以后再说,贤弟先回去歇息,等明日朝上再说吧。”
慕容德道:“也好,今日也不早了,五哥也早些歇息,小弟就先告辞了。”
说完,慕容德便转身离去。
慕容垂走入内院,进入书房,开始写起了一份奏章。
奏章里的内容,便是慕容垂从奉旨出战,到收复各郡县,经历的各场战役,与每一位从军将士的军功,可谓是详备之至。
这一份奏章写完,已是深夜,慕容垂将奏章放好,这才回到房中,准备歇息。
第二日,慕容垂与慕容德前去上朝,朝堂上以慕容评为首的人对慕容垂还是那样的无视,只有皇甫真等人,与慕容垂谈论着与桓温的战事,看他们那样子,满面笑容,似乎是言谈甚欢。
不一会儿,只听宦官高声道:“陛下驾到。”
群臣闻言,立马各列班位,不再言语。
慕容暐走到龙椅旁,群臣开始行礼道:“臣等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暐抬手道:“众卿家平身。”
群臣起身站好之后,慕容暐道:“今日早朝,众卿家可有本要奏?”
慕容评闻言,上前道:“晋豫州刺史袁真遣使来降,请陛下派兵助其抵抗桓温。”
桓温安然撤回之后,深耻丧败,便将一切罪责都归于袁真,袁真闻讯,心中大为不平,便上书申理,然而桓温把持朝政,袁真数道奏疏,都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袁真无奈之下,便据寿春以自守,并分别遣使燕、秦请两国派兵来救。
现如今消息已到邺城,尚未至长安。
慕容暐道:“此事众卿家以为该如何处置。”
一人道:“桓温新败,袁真来降,实乃喜事,我大燕正可借袁真来抵挡桓温,以绝其后举之意。”
此人话一说完,便有十余人道:“臣等附议。”
慕容暐突然看向了慕容垂,问道:“五叔,你以为呢?”
这么多年来,慕容垂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被慕容暐询问意见,让人不禁感觉到现在他的地位已经不同以往了。
慕容垂上前道:“回禀陛下,桓温虽大败而还,然亦不可小觑,今袁真叛晋,则我之友也,以臣愚见,当赐以高官厚爵,以安其心。”
慕容暐道:“好,那便依众卿之意,受袁真之降。”
说着,慕容暐又道:“大鸿胪何在?”
大鸿胪温统闻言,出列道:“臣在。”
慕容暐道:“朕欲使卿前往寿春,传朕旨意,策袁真为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宣城公。即日启程。”
温统道:“臣领旨。”
慕容暐道:“众卿家可还有事要奏。”
慕容垂再次出列,拿着写好的奏章,道:“臣有事要奏。”
慕容暐道:“来人,将奏章呈上来。”
慕容暐身旁宦官闻言,连忙走过去将慕容垂手中奏章取下,递给慕容暐。
慕容暐打开奏章,仔细的看了起来,没过多久,慕容暐便将一切都看完了,他合上奏章,对慕容垂说道:“五叔所奏,朕会好好考虑,但赏赐将士,并非一日便可厘清,待有司考功之后,再行以功欣赏,五叔看如何?”
慕容垂道:“臣领旨。”
议事完毕之后,群臣退下,慕容评却被留了下来。
只听慕容暐道:“这是方才五叔所奏,还望太傅命有司速速拟一个赏赐奏章,朕也好论功行赏。”
慕容评道:“臣遵旨,臣这就命人去办。”
说着,慕容评便拿着慕容垂的奏章,走出了太极殿。
然而慕容评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来到了太后可足浑氏的宫内。
见到太后,慕容评行礼道:“臣拜见太后。”
可足浑氏对慕容评的突然造访,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当她得知慕容垂回京的消息时,她便知道慕容评会来找她。
可足浑氏道:“太傅请起,请这边坐。”
慕容评依言坐在可足浑氏的对面,可足浑氏道:“太傅今日来找哀家,可是为了吴王?”
慕容评笑道:“太后料事如神,正是因为慕容垂,太后请看。”
说着,慕容评便将手里的奏章交给了可足浑氏。
可足浑氏带着好奇心仔细的看了一看,合上奏章,对慕容评说道:“太傅给我看着奏章是什么意思?”
慕容评道:“慕容垂欲让陛下以功奖赏诸将,而陛下则命臣派人前去考功,一旦属实,便要论功行赏,而慕容垂更是将因此获得众将支持,臣特来询问太后,是否以这奏章中所奏论功?”
可足浑氏笑道:“太傅心中,恐怕早已有了打算,还用问哀家吗?”
慕容评道:“臣这不是怕太后另有他意吗?”
可足浑氏突然正色道:“太傅具体准备怎么做,哀家不管,但就一条,绝不能让慕容垂称心如意。”
慕容评道:“有了太后这句话,臣便放心了,臣告退。”
慕容评出宫之后,便找来亲信,吩咐他们开始对众将考功,但是只有一点,那便是尽可能的拖延其事。
又一次早朝,慕容垂挂念着众将士的赏赐之事,在朝上上奏道:“此次退桓温之兵,皆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悉罗腾等摧锋陷陈,应蒙殊赏,望陛下早降天恩,泽备将士。”
慕容评闻言,当即出列道:“陛下早有旨意,命有司详细考功,以备赏赐,吴王如此急躁,是欲以天恩以结私情吗?”
慕容垂道:“自前奏至今,以五日有余,有司迁延,众将心忧,望陛下明察。”
慕容评道:“有司详查其功,为的是避免错漏,自然要细之又细,吴王一味催促,难道是众将之功不实?”
慕容垂听到此处,突然勃然大怒,大声道:“众将士冲锋陷阵,有死无生,抛下多少热血,方才攻退强敌,哪里容得你如此污蔑,若不是他们,你现在恐怕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现在还在这里大言炎炎,你难道不知羞耻吗?”
慕容垂突然如此说话,不禁将慕容评给镇住了,他没有想到,在朝堂之上,慕容垂竟敢如此说他。
慕容评道:“好你个慕容垂,立点小功,便如此目中无人,要是再让你打几场仗,你是不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