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张曼将过去的事情和盘对宋翊托出后,接连两天他在现实的残酷与无奈中徘徊,寒意自灵魂深处游遍全身,他每个毛孔都紧缩着。
要他怎么去承认和顾轻轻的分手不是命运不凑巧,而是旁人的蓄意拆散?
失去的是最爱的人,冤有头,债有主,而今他的冤无处可伸,他的债无处讨还!
倏然,他的脑海里闪过顾轻轻舅妈的轮廓,她舅妈是看着他和顾轻轻相爱的,只有她才能让他确定那些快乐的回忆是真实的,也只有她才能让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秋霞对他的来访只是刚开始有些惊讶,随后像是猜到他迟早会来一般,支开了护士小徐,笑道,“呵,宋翊的变化真大,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宋翊呆怔地望着一动不能动的苏秋霞,脸色萎黄,病殃殃的没了半点神采,听到那苍老又坚韧的声音时,他哑涩地开口想如常得叫声‘苏阿姨’,喉咙却像被扼住了般,只逸出一个单音,“嗯。”
“哎,我是不想你来看我的,现在这副样子,看了也是让你们做小辈的难过!”
她笑得慈祥,宋翊越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心酸,忍不住地抓了她枯瘦的手,伏到床边,像十七八岁的孩子般哭起来。
现实究竟有多残忍,他和顾轻轻年轻时被恶人挑拨,若不是爱得太深,那样的挑唆也是轻易就可拆穿的,只因为太爱了,爱得盲目,所以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
多年后回头,视自己为亲子的苏阿姨如今被困在病床,最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只有他还好好得站在这,却是宁愿自己死了好。
“你别哭,哭着是惹我伤心,早就听轻轻说你回国了,也交了女朋友!”
苏秋霞只能‘无动于衷’得看着他哭,她猜到他来的目的,想着该劝劝了。
宋翊仰起脸,眼里满是沉沉的悲伤,他真诚地说,“苏阿姨,我有多爱轻轻,别人不知道,您是知道的!”
苏秋霞想抽回手,愣着望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过去的话都不作数的,我和轻轻也怪不着你,既然你已经新交了女朋友,只怪你们俩没缘份,宋翊,你好好过生活,就别再惦记轻轻了,今天你能来看我,也算尽了孝心,往后就别再来了!”
宋翊被她绝情的话伤得胸口一痛,随即想到他还有女朋友,的确是没资格说这种话,他霍然起身,神色坚决,“我会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到时再来见您!”
苏秋霞闻言不悦地斥责,“胡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从前一样冲动,既然找了女朋友就要负责任,你现在把人家丢了又算怎么回事?你让轻轻如何安心?”
见宋翊神色略有些惭愧,她的口气软化了些,“你又不是十七八岁了,凡事都要考虑个透彻,如果你和轻轻仍有那个缘份我不反对,但不能伤害到别人!”
宋翊一如从前般懂事得点点头,苏秋霞眼睛望向桌上的纸巾,“把脸擦擦吧,别弄得像我骂了你那样的委屈。”
“也不是伤害,跟她处了段时间也合不大来,她跟我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思想太单纯了,近段时间总吵架,我想勉强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宋翊从桌上抽了纸巾擦脸,又语带乞求,“我是会尽责任,但如果是她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总还有机会吧?”
他说着脸上露出顽皮的笑,与他衣冠齐楚的形象很是不衬。
苏秋霞见他在自己面前同高中时无异,心里只暗叹,怕是他和轻轻又得纠缠一番了,让她担忧的是,若两人还是不能成,轻轻岂不是又要被伤害一次?
不如先试探看看,若他的心意不坚决,好趁早打消他的念头!
“你有这个心思我不说什么,但轻轻是死了心了,她现在心硬着呢,怕你是会吃苦!”
听她的口气略有些松动,宋翊如释重负地一笑,“您放心,我不怕她心硬,她怎么着我都忍着,绝不会像从前一样跟她硬碰硬!”
苏秋霞只是叹了口气,把话题岔开了,她现在的状况也管不了年轻人的事,话说到这已是尽了心,是福是祸,都是他们的造化。
从病房出来后宋翊挂着笑的脸立刻黯沉下来,虽然苏阿姨没阻拦,但他知道她不若从前那般信任他,而顾轻轻,他决意要抛开顾虑,非得要回她不可!
从前就是因为事事考虑得周详,才会落的如今这般田地,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什么都不管了,只管一心守着她就好,可世上哪能万事都称心如意,而今只要轻轻还爱他,就这一件事能让他称心就够了!
思及,他上了自己的车,决定奔赴与霍启晨约定好的地方,好好谈一谈关于顾轻轻日后归属的问题!
宋翊将车停进车库里,黑色的镂花铁门外有人等候,他抬头,一幢日式住宅建于六七丈的土坡之上,进门处奇石分布各处,假山上的小喷泉流水淙淙,拾着青石板筑成的螺旋阶梯而上,两旁沿梯栽种了叫不出名的常青树。
步进庭院的石径,他踩在石板上,陡然间蒙生出一股怯意,庭院的左侧是一个小人工湖,湖边的灯火映得湖面五彩班澜,古典的日式房屋依湖而建,翠竹围篱,青松绵延,庭院右侧种有樱花树,树下是大片的紫色鸢尾,到处皆是人工造景,却与自然融合得的恰到好处,宁静幽远的气息让人踏入这里,便有如身处世外,有脱胎换骨的空灵之感。
霍启晨的财富还真是不容小觑,更是品味非凡,而东郊别墅已是奢华至极,可这里看起来,就好比是华宅旁的黄土坯,让人多瞥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宋翊想着自己在市区的豪华公寓,只觉得这里甚是寒酸,又想到霍启晨把地点定在这里,打的主意大概就是想让他自动放弃,心下略微得有了些恼怒。
穿过内庭,保镖将他领到一房间门口,叩了三声门,直到里面应了声“请进”,方才拉开了门请他进去。
屋内开阔,沿壁点了灯,靠湖的门户大开,竹帘子都打了起来,湖水近在咫尺,夜风从湖上掠进室内,阵阵清爽,门边置了矮桌,霍启晨放下茶杯,淡笑,“请坐。”
“这里环境很好。”宋翊在他对面坐下后笑道。
紧接着又有叩门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端了水果和茶点进来,把热毛巾递给宋翊净手后便礼貌地退了出去。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霍启晨斟了杯茶给他继而道,“也是除了工人外第一个来这里的人。”
“这里刚落成?”宋翊仔细闻了下,并没有新漆的味道。
“不是,落成两年了,不过没人来就是了,这是我花了心思建成的,你知道,我的独占欲很强,不想被别人窥觑,所以至今无人来过。”霍启晨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宋翊浅浅一笑,“所以你邀请我来也可放心,我窥觑的不是你最钟爱的。”
“你怎么知道你窥觑的不是我最钟爱的?或许正好是呢?”霍启晨反问。
“是的话你就不会约我来这了。”宋翊说得笃定,却揣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只能按话答复。
“你想错了,今天约你来这里,只是因为我放心,不管是不是最钟爱的,她都不会变成你的,至少现在不会!”霍启晨说完抬头看向他那微怒的脸,黑眸古井无波。
“眼下你并不是我的合作伙伴,仅仅是私下的关系,你约我的目的就摊开了说吧,我不喜欢将生意场上的虚伪用到这里。”
闻言,宋翊敛起恼怒,暗斥自己沉不住气,稳了稳心神,“我想要赎回轻轻!”
“哦,你打算怎么赎回她?用什么赎回?”霍启晨微眯起眼眸,头转向窗外的,湖面静静的,岸边的枫叶被路灯衬得火红,郊外真是秋高气爽。
“五千万!”宋翊啜了口清茶,接着道,“或者…你可以再加钱,但我一定得要赎回她,她是我的!”
“呵,五千万?你的价格出得太低了。”霍启晨面无表情,心里却很想笑。
此刻正在东郊别墅里正和张曼聊得很是开心的顾轻轻若是知道自己正在被别人抬上桌面议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突然,他有了一个恶作剧的心情,假如把他们两人这段议价的对话录下来,她听了之后一定敢怒不敢言,只能生生闷气吧?
宋翊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那你要怎样才能把轻轻还给我?我不是你,倾其全部或许还买不起你这幢房子!”
霍启晨转过脸,突然笑了,见宋翊已气得面色发红,才敛起笑容,“不要介意,我刚刚只是想到如果顾轻轻知道她此刻正被你当成物品一般抬上桌面议价,不知会作何感想。”
宋翊愣了愣,不明白他突然扯这些干什么,“霍启晨,你别竟耍着人玩!”
他摇摇头,神色正经,“四年前,我用钱买了她,你当时骂我别以为有钱就可以抢别人的女人,四年后,你却做出同样的事情,看来宋经理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宋翊听到他的讽刺,脸涨得更红了,张口结舌却说不出一个字。
屋内沉寂下来,一阵凉风,外面松涛阵阵,慢慢的,宋翊面有愧色,抿紧了唇不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会建这个院落吗?”霍启晨又道。
对他的东拉西扯似乎已经习惯了,宋翊心不在焉回答,“我不知道!”
“两年前,我只顾着扩张事业,病了一个多月身体才痊愈,有人跟我说,‘即然有那么多钱了,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心些?’我问她怎么才算舒心?她说最让人舒心的就是有个依山傍水的家,即能参悟禅境,又兼些浪漫,漫天樱花飞舞,鸢尾如蝶振翅,这是浪漫,若浪漫让你厌倦了,还有松涛竹声,微风吹绉湖面,伴你静心参悟,工作累了,有这样一个地方,不是很舒心。”
宋翊这才想起庭院的两极分化,但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有她一个,“是轻轻提议的?!”
霍启晨颔首,“看来你还是很了解她,她是个懂生活的人,娴静怡然,跟她相处我总能不自觉地放松,也让我舒心不少…”
他顿了顿又道,“几年前虽然是我买下了她,但几年后,她不再是我指间的东西,更不是可以随手转卖的物品!”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严厉,令宋翊分外不自在,觉得那指责过份了些,他为自己辩解,“不是转卖,我只是想要赎回她!”
“那你不该来找我,想要回她,就凭你的本事去争取!”霍启晨垂下睫毛,眼睛覆了层阴影,“就连我…眼下也只能用契约才能让她继续留在我身边…”
他清楚知道,等到凌芊芊醒来之日就是顾轻轻离开他之时!
到时顾轻轻拿了钱后会毫不犹豫离开他,而宋翊突然找他还说打算要回顾轻轻,着实让他觉得有些难堪!
如果不是因为契约,宋翊根本不会来求他这个宿敌,更或者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在顾轻轻心中,他和宋翊相比,恐怕宋翊占的份量是远远超过他的!
“所以在我爱人没有醒来之前我不会卖她,至于未来她是不是会和你重修旧好,不是我能管的了,很抱歉我帮不了你。”霍启晨望向縠纹微皱的湖水,忽略心里的一丝丝不甘愿。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没有了轻轻的陪伴,你还可以找其他女人,只要你现在放手,你大可以不用再付给她酬劳,反而还能得到我这五千万,你为什么不愿意放弃?难道你…你对轻轻…”
不待宋翊说下去,霍启晨急忙打断他,“因为是她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婚姻生活!”
他无视宋翊嫉恨的神色,继续道,“我不否认这几年我过得确实很舒心,所以我不会卖出她,无关****!”
他像是在对宋翊表明自己并不贪恋的立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