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焰煠已经问过他两次。
花错似乎讶然得又要跳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确信无疑,夜宴之后的种种,绝不是如电如露亦如梦。
既然一切都不是如梦泡影,她这句话自然既是疑问也是提示。
“世上有很多相遇,其实都是重逢。”
“一个人若是被我看过三次,他的脸就算可以伪装,但单是他的身姿透漏出的种种信息,已足够让我辨认出来。”
焰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和自己刚刚说出的这句话话。
此时此地,反反复复的在花错的心头盘桓不去。
如果他认识她,会是在学会辨认鹰眼师傅那门本事之前。
当她问他“你既然如此好本事,是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
她这句话的意思自然不是问他是否认出她就是焰煠。
这句话当然有更深层次的疑问:“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那些关于我焰煠的更多信息来了?”
“但我想知道更多。”
正如他之前一直试图从她身上析出更多的关于自己身份来历的信息。
所以花错已经在老老实实,反反复复的盘问自己:“我当真认识她么?”
所以他似乎已经心痒难挠,似乎随时都想要伸手一把扯下她的神秘面纱,再好好的,好好的来看上一看,那面纱底下的,究竟是不是黄裳的脸。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已经有了将她的记忆好好搜上一搜的意思。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既确认到更多关于焰煠的信息,也确认到更多关于花错自己的信息。
他对她的脸的印象,依然是梦醒后一般的迷糊感知,似乎总不能确认。
“世上有很多相遇,其实都是重逢。”
他喊她裳儿时,她一声叹息。
她当然绝不是那已在烈火中焚为灰烬的黄裳。
如果这句话属实,他见过她的次数,绝不止于三次五次,为何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他又想到黄裳身上那种可以瞬息万变的风情和气质。
如果这世上有人可以瞬间改变自己的一切习惯和性情,却单单不更变自己的脸,他花错这份自鹰眼师傅身上学来的拿手绝活是不是就要声名扫地,再无用武之地?
花错已再次极度怀疑人生存在感觉的真实性究竟有几多。
他呐呐的道:“你何妨直接告诉我,我究竟要如何才能真正的认得出你究竟是谁?”
“还是你自己努力去找寻吧。”
焰煠在笑,笑得诡秘而隐晦,她全身都充满了疑团。
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
她是不是已经准备每次见到他都会问他这个问题。
焰煠十六岁年青的脸,隐约在薄薄的轻纱里面,令得近在眼前的她,却仿佛距离他很辽远。
辽远至,他的鹰眼识记居然无一用处。
近的很近,远的已经很辽远,如是他想。
原来某些曾经已经是无可忆记的事情。
如果从无忆记,是否就是从未经历?
缺失了的阅历,其实大可以可有可无。
但花错的心里还是浅浅的有遗憾。
望着眼前事物,他的心里已经能够兴兴头头的涌起波澜。
他忽然在想。
或许曾经也没有什么,生活如果以以前的方式进行下去,自己的生活未尝不能更为精彩纷呈而充满快乐。
有些目前渴望知道却知道不了的东西,或许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正如有些东西,看上去丰盛优雅美,但得到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君子遇水必观之。
这得与失的辩证关系,是不是也是盈盈一汪水呢?
其中着实蕴藏了很多很贴近生活很切身的哲理。
于是,花错愁眉大展,忽又开朗灿烂了起来。
他本就是个乐观的人,似乎总有办法让自己轻快起来。
世上能够这样举重若轻的人,屈实太少,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当然能够活得十分精彩灿烂。
所以,此时此刻,他已在笑着问焰煠:“你伙同这几个家伙,遥遥跟随,莫非居然不是为了揭露真相,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焰煠仰了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一饮而尽,她的纱里花容已是隐约坨红,灿若桃花。
她的声音更柔,语调更低。
几乎只有他一个能够听见的声音。
她说:“曾经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得太多,我对现在和将来,实在太感兴趣。”
花错的嘴角带着种奇特而冷淡的笑容:“所以,你居然是为了与我同行而同行?”
焰煠眼眸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当然也是因为知道,和花错君这样的人同行,一路必定不会寂寞,一定会精彩纷呈,这样渴望看到未来的我,才毫不犹豫的来着这里,才毫不犹豫的和花错君走着这样的同一条路。世间有殊途同归的说法,但如果真真的只有在终点上交汇,这过程中的彼此平行,难免会丢失太多应有的乐趣,才会想着要一起偕行,并肩一程的风雨。”
她的语气很柔,很淡,很轻,但这柔与轻淡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笃定之意,似乎一旦她决定了的事情,就绝难再更改。
她当然是个很特别的女子,特立独行,绝无仅有。
花错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似乎居然已经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份若隐若现的,黄裳的影子。
“我刚才动用了禁忌之力,进入了自觉与他觉的境地,看到了这火珠子和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心里是真的爱你疼你,不管如何请你相信我,我绝不是因为自私才要求你的心里只能有我的。”
这是黄裳临终前的话语。
世间上是不是真有什么因果循环?
黄裳口中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不是就应验在眼前女子的身上?
但花错口中却道:“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把我最最要好的三位朋友诓骗了来,一起并肩一程的风雨?”
清水三人,当然不是普通之人,居然被她说服,远离故土,不远万里行迹,这其中不免有些机玄。
他们背后的家族和势力,有没有知晓?
还是说此举早已得到了长辈们的首可?
花错心里不免疑窦丛生。
焰煠笑着问他:“你觉得人活着一生究竟为什么?”
花错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一直觉得日子过得绚烂而阳光即可。
但他从未问过自己人生的意义。
有人谋取权钱利,有人糊里糊涂过一生,有人为名为义,更有人为了开心快乐与快意。
但花错很少去像这样的问题,至少也不会把这样的问题套在自己朋友的身体,去猜想他们心里最最渴慕的是什么。
焰煠说:“当然是因为他们年轻,他们年少轻狂,想要跨域历练,轰轰烈烈的闯荡一番,得自己的际遇,成就一番惊人的艺业,不甘就此束缚在风域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