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魏越确定王越的心思后,便压下心中的不快,为王越讲述自己的参战经历。战争中他的任何一个行为都是有考虑,有理论基础的。他以教授儿子的态度教授王越,他不准备藏私,王越能领悟多少就是王越的事情了。
无私教授的态度很明显,这就是王越投之以桃,他报之以大李。
王越投桃问路得到一份大礼,这份大礼的价值远非他所投的‘桃’所能比拟。如魏越得到桃时的一样喜悦,王越喜悦之外也有一样的思考,魏越投来的大李是一种回报和试探。
可魏越想要什么?
魏越有军事才能,有部曲,有人脉,而且具备这个年代做大事情的最基本特征:异于常人的体貌特征。魏越很高,长得也好看,这就是一种资本,能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资本,相同情况下魏越更容易得到机会,这就是天生的优势。
几乎魏越拥有王越想要的各种优势,尤其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年青。他看来魏越熬时间,只要不中途夭折,以魏越的师承与河北之战表现出来的才华,十几年后足以当个千石、假两千石。可王越呢,即将四十岁,虽名传天下却无所成就。
王越思来想去,只能断定魏越想要的还是‘武学’。
世上的确有一样能突破先天资质的神奇宝物,他也亲眼目睹过一个与魏越差不多体格的人完成了资质强化。可这个事情他在魏越七岁时说过,以魏越的资质,难道还会忘记?
边吃边说,一直畅聊到深夜,王越给魏越换了一处客房后,临走抓着魏越的手,说话间酒气弥漫:“扬祖应记得当年老夫所言之事?”
魏越脸上泛着酒红,点着头醉眼看王越,又支不住脑袋垂头看王越的腿脚,稳稳当当的两条腿:“嗯,此生不敢忘。”
王越抓着魏越的手晃动三下,哈一口酒气:“当年老夫曾说小黄门蹇硕受天子宠爱,持玺常伴左右。”
说着他仰头看漫天星辰,语气幽幽:“如今之蹇硕剽捷迅猛且气力绵长,步战不如老夫,骑战老夫不如他。扬祖若想获此机缘,效仿蹇硕是一条明路。”
“先生,小子宁愿烈火焚身而亡,也不愿受宫腐之刑。”
魏越宁愿去抢,也不愿学蹇硕。去年在射声营与王越相遇,王越就试探他是否记得此事,可见王越不愿意自己能记住当年王越的随口一句话。问题是自己记住了,王越又不能杀自己。现在王越重提此事,魏越一时不清楚王越的用意,难道王越要指点一条有别于蹇硕的路子?
蹇硕入宫时是个体貌雄伟的青年,因皇帝器重负责看管传国玉玺,这才发生资质蜕变。这是王越当年云游京中发现的,他认为传国玉玺或许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故而在阳曲时把这事儿说了出来。
“万年公主常来寻史侯,扬祖若能尚万年公主,持玺陪伴天子左右,能观政学习,也能增进翁婿情谊,或许可行。”
王越说着抽回手拍着魏越肩膀,忍不住流露笑意:“万年公主喜好书法,扬祖不妨在此常住几日。”
见魏越犹豫不决,王越轻拍着魏越肩膀:“扬祖,老夫也知青州刺史黄琬中意于你,可娶万年公主,一能抬高门第,二能获天子信赖。闲话不多说,其中好处扬祖多多思量。”
“可……万年公主乃天子独女,备受宠爱。京中贵戚存此心者不在少数,就怕没娶得公主,反倒成他人笑柄。”
“呵呵,待老夫说服程夫人,此事当有三成把握。能成,则是天大得机缘,不能成作罢就是。至于京中笑柄……扬祖能纵横河北抚厉将士于阵前,难道还怕一女娃?”
王越这意思很简单,公主怎么了,还不是一个未成年小女娃,好哄的很。
公主怎么了,又不是他王越的女儿,再说嫁给魏越这样优秀的少年,也不会亏欠什么,王越岂会有心理障碍?
王越走后,卸妆后杜氏来到客房,给魏越端来醒酒酸汤,昏黄烛光下魏越一口口喝着醒酒汤,眉头浅皱眯着眼。
杜氏吃饱之后拿出手绢擦拭口唇,收拾着自己小几案上的碗碟,问:“先生沉吟至今,所虑在何处?”
她也支持王越的主意,王越能察觉到魏越的犹豫,又把杜氏派来劝魏越,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彼此都是受益者。
魏越手里捏着一块咬了一口的胡饼,抬眉看杜氏,莫名的一瞬间他有一种疑惑问:“姑娘可有心慕之人?”
杜氏面容白皙细腻,双眸落在魏越脸上,以一种疑惑的口吻问:“先生所问当真奇怪,妾身居掖庭之中,岂会自寻烦恼?”
“今日花园之中颇多美丽女子,与姑娘一般出身,不知她们可有心慕之人?”
魏越所问让杜氏陷入思考,犹豫之后杜氏回答道:“诸位妹妹少见外人,的确会有心存爱慕之意者,然此举轻浮,隔一年半载自会忘情。非朝夕相处,又岂会存留长情?”
“那姑娘呢?”
杜氏摇头,盯着魏越双眸,也不羞涩:“对先生品性仰望已久,而崔太守又转赠妾身于先生处,这是妾身最大的幸运所在。不似诸位姐妹那般浮沉、去留难定,妾身已是魏氏奴仆,自不会移情他处。”
一种特定坏境下的爱情观念,魏越努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许这就是宫廷女子的不幸之处。”
杜氏却摇头:“先生此言有失偏颇,我等姐妹自入掖庭以来能饱读诗书明白世间至理,又衣食无忧少受欺凌,相对于寻常民女而言,何其之幸?也确如先生所言,我等身不由己,出宫之后多孤苦、凄惨而亡。”
魏越手掌贴在她脸颊上,身子前倾当杜氏感觉自己浑身、心里痒痒时就听魏越问:“这就是姑娘谋算史侯的原由?”
稍稍发愣,杜氏点头:“是,只愿我能姐妹能善终而已。”
“那位貂蝉宋氏呢?”
魏越询问,担心她不理解,继续说:“她是皇帝的貂蝉女官,还是你们的貂蝉姐姐?”
“宋家姐姐一族男丁百余人为天子所斩,先生以为宋家姐姐是心向天子,还是向着我等命苦姐妹?”
杜氏反问,魏越收回手向后仰躺着,看着屋顶:“我若是皇帝,跟士族斗,跟宗室斗,也会跟宫中群阉斗。与这些人斗心思为的是天下安定社稷稳固,是公务而已。若是跟婢女斗心思,或许是一种不错的生活调剂,就跟今晚宵夜中的梨一样。”
“先……先生的意思是,我等不过是天子闲暇之余的玩物?”
“难道不是么?就连我这小小的豪强之子也会跟身边奴仆斗斗小心思,更别说是当世至尊了。”说罢,魏越长出一口气,就那么躺着入睡了。
而杜氏,已陷入深深的惊恐与憎恨情绪之中,她们以莫大的勇气立下的决心,可能真的只是皇帝眼中的一场戏剧。
貂蝉是女官,有别于寻常宫娥。貂蝉女官是干什么的,是负责捧貂蝉冠的,可貂蝉冠是什么?
这是一种却非冠升级来的华美冠帽,装饰蝉翼、貂尾、立笔(插在冠上的毛笔,最初方便取笔记录,后来成为装饰品,很多古画人物如关羽、吕布头上装饰的红色缨团就是一种立笔),戴这种冠的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宦官担任的常侍,一种是侍中,都是伴随天子左右的近侍。都戴这种貂蝉冠,某些场合要去冠时,难道就由一位貂蝉女官捧着?
明显不可能,所以宫中有两种貂蝉,一种是貂蝉女官,一种是捧冠貂蝉。与常侍、侍中一样,这些貂蝉也常伴在皇帝左右,这些貂蝉的体貌气质,乃至是学问,可居天下女子上乘……乃至是最上乘。
次日,侍中韩说入宫后,正式行礼后将头上貂蝉冠取下交给貂蝉,貂蝉冠美丽非常,可基于却非冠形制,所以夏天时有一些不便,为了更舒适的办公,或参加一些体力活动、游戏时,会摘下貂蝉冠。
而今天,韩说竟然发现捧冠貂蝉尽数扎着冲天马尾,三十六名正值妙龄的捧冠貂蝉人人穿着武士短衣,扎着干练冲天马尾站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武气概,周围同僚低声交流时,韩说面容有说不出的诧异。
左看看,右看看,韩说见貂蝉女官宋氏额间还扎着一条赤色抹额,抹额正中缀着一枚菱形青玉,他不由干咽一口唾沫,魏越怎么跟这女子搭上了?魏越的发型被学走不说,似乎魏越的巾帻也戴到了这女子额间,这说明什么……
魏越肯定不知道这位貂蝉女官的底细,否则怎么会入套?
韩说觉得,一定是宋氏欺负魏越不知情,占了魏越大便宜,还埋了一个大大的祸患。
下朝之后韩说派人去找魏越,却找不到魏越,不由着急,认为魏越肯定被宋氏糊弄藏在私邸中偷偷做刺激的事情。
魏越与王越相互交流武学、兵法足足三天后,因王越要去宫里,魏越也回到园堡换了一套衣服,他准备去找王凌,然后再去韩说那里过夜,问问韩说找他有什么事情。
越走,他越是诧异,街上的士族青年也就罢了,就连一些商贩乃至是少有的几名出游少女也扎着与他一样的冲天马尾。
仿佛壹夜之间,京中就开始流行冲天马尾发式了,他还以为只有程夫人园堡中的少女效仿他的发型。
王凌并不在家中,听王家人说去了豫州找王允。
魏越便到了韩说家,在韩说老仆安排下魏越在书房看书。
韩说下朝回家得悉魏越在书房,来到书房见仿佛没事人的魏越,不由心中轻叹,问:“扬祖这几日在何处呀?”
“上回离开韩公这里时,就去寻虎贲仆射王越,他在程夫人处。故,这几日都在程夫人园堡中,就是北郊青木园。”
魏越说着放下书,程夫人的园堡名字不错,比张温的温园好听多了,张温的温园就在青木园与魏越的园堡中间的路上。
韩说细细观察魏越,见他这几天似乎没休息好,还是长途跋涉后的消瘦模样,脸上一层肉都没长出来:“哦?那这几日过的如何?”
魏越露笑,笑容满意:“青木园中甚乐,乐不知此身所属。”
果然!
韩说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这混小子竟然被人家睡了,一条腿被拉进了火坑里,还一副占便宜了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