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在群山之中燃烧,超出魏越的预料,这场火势蔓延速度之快震惊了除魏越之外的所有人。
烈焰焚烧产生的呼啸噪音压盖了其他可能有的声音,隔着二三百步,营中将士都觉得热浪迎面而来,诸人心中难免惊恐。
张举看着魏越半天说不出话,一口气跑到山脊上的小寨重新观察营垒周边,再三确定火势不会蔓延到自己这里时他才大松了一口气。若风势倒转,自己放火烧了自己营垒,魏越难逃军法处置,他也有连带责任!
营中将士惊诧无言,寂静中观看这场暴虐的烈火精灵翩翩起舞,这场大火之后,林中绝无生还者,就连像样的尸骸都难寻。
魏越察觉天色渐渐阴暗,是飘起的浓烟遮盖了日光,也无中生出薄薄云彩来,他抬头细细打量云彩形成、运动轨迹,张口:“松柏之木有脂,遇火即燃。山林之中常有妖火作祟,往往一烧就是数百里。为何松柏树种烧之不绝?”
赵范摇头,他跟不上魏越的思维,现在他脑子都是后怕,若自己遭遇火攻,恐怕这一营两部三千多将士没几个能活命。
冲天而起的烟尘弥漫四周,不仅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濛濛细雨,雨水混着烟尘降落在地,染灰了各营旗帜;就连更远处的黄巾军也被雨水打湿,本就杂乱、色泽不够鲜亮的土黄旗帜被混着烟尘的雨水打湿后,竟然透着黑色。
隔着雨幕公孙勉眺望北方,大火依旧未灭,隐约能见火红轮廓,他面无表情,只是连续下达军令,命令各营警惕官军偷袭,也拒绝了部属所提的借雨势突击宗员营垒的冒险计划。
雨幕中,双方都在加固营垒,警惕对方可能发起的突袭。
直到午后天气晴朗,焚烧地域内一片焦黑,燃烧未尽的树干突兀立在那里一排又一排,有的还在冒烟,立在风口的树干竟然又燃起了火星。但此时助燃的枝叶已烧尽,很难再大面积波及。
魏越亲自检查周边,随行的军士人人以红色披巾遮脸,更有的军士堵塞鼻孔,脸色或焦黄,或发白勉强跟着队伍在布满灰烬、焦木的坡上行走。
浓烈、扑鼻的肉焦味环绕在四周,魏越能看到种种死相狰狞的焦尸,火势实在是太快,根本没留给黄巾军多少时间逃跑。
本就行军疲敝躲在林中进行休整,山林中障碍物极多,大火追着屁股咬来,太多人在惊慌中不知所措,一片混乱树木、灌木丛、山石是挡路的障碍,最难躲避的障碍却是其他人。
缓步登上这座山的顶梁上,魏越见山另一侧虽然也被大伙焚烧一空一片荒芜,可留下的焦尸逐渐稀疏,不似前坡上那么密集,密集的让魏越自己都压抑。
贺彪左手挽着‘凸’型虎头花纹格斗盾,右手却提着踏张弩跟在魏越身边,到山顶后他才轻呼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格外新鲜。
共昭领着剑盾小队在四周立下等肩高大盾,围成一个弧形后,才开始观察四周:“有敌情!”
魏越循声望去,就见共昭右手提剑指着西南方向,一些熏得黑乎乎的黄巾军失魂似的呆坐在那里,他们背后是一条溪水冲刷形成的山沟,还有更多的幸存者从山沟中爬出来,不少人被在逃命途中因碰撞、跌落而受伤。
这种环境下受伤,跟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贺彪看向魏越:“少主,最少千人丧命此地。”
“是啊,一千上下的人命让我一把火烧没了。可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杀敌求生而已……无可厚非。”
安慰着自己,魏越抽抽鼻子,对望过来的共昭眨眨眼,稍稍犹豫道:“已杀了够多的人,三两日内可保我部安稳,我不愿再造无辜杀孽。”
“少君仁德,仆明白了。”
共昭提剑在手行礼,领着剑盾小队下山,朝黄巾军缓缓压去,企图惊走这些人。
看着越来越多从山沟里爬出来的残兵……不是残兵,他们现在没有统一的旗号,连人手一口兵器都无法保障,甚至连什伍编制都已散乱,也没有任何的战意。仿佛一群遭灾的百姓那样,以无辜的态度迎接命运的审判。
见这股残兵不下三四百人,贺彪担忧道:“少主,共昭人少,恐生意外。”
“他们冥顽不化有心抵抗才好,若这样,我才能睡的安稳。”魏越这样说了一句,紧接着又说:“列队展旗,为共昭助威。”
很快跟魏越前来的二百余人在山顶上排列成稀稀落落的三排,遥遥粗看能有四五百之众,足足六七十杆旗帜飘扬,说不上旗帜如林,但也前后呼应黑红一片。
见此,山沟处的黄巾残兵缓缓后退,共昭也立稳盾牌,看着对方消失在自己视界内,才缓缓后退。
后退时,不断有石子从西南飞来,有的从头上四五丈的地方飞过,有的就落在身边,甚至也有砸到盾牌上砰砰作响的。
大盾掩护下,共昭这支小队全身而退,重新在山顶立阵后,就见一股湿漉漉、精疲力尽的黄巾军从西南方向出现,显然是另一股。
“少主,是否向渔阳营救援?我部在地势高处足可拖延一阵,这点时间内渔阳兵足以增援抵达。届时我以高冲低,以蓄锐新胜之军击落魄丧胆之败军,无有不胜之理。”
贺彪进言,并抬臂指着坡下讲述地形优势,这一面山坡树干较稀,也没有太多的尸体、石块之类的障碍物,利于俯冲。
“求援,就要五百人足够了;另外向宗将军报功,就说最少烧死千人,烈火焚烧亡者尸首多有形变、损毁者,难以细数。”
稍稍考虑后魏越下达命令,他无心再追击,现在他只想守住这座山顶进行军功统计;如果可以他还准备将这座山上的焦木统统砍倒,免得成为黄巾军的掩体。
有茂密枝叶的树林,与光秃秃只留下树干的树林是两种树林,前者能有效隐蔽、防御及阻碍远程攻击,后者不会影响远程输出不说,反而能充当掩体,躲避远程打击。
直接损失最少一千人,这对人力充足的黄巾军来说也是很大的损失,因为损失的战斗力不仅仅是一千人,而是受限于士气、心态,最少五六千的军队短期内无法再战。
宗员也没想到魏越的运气这么好,冒险放火赌了一把,竟然赌中了;若是没有烧死几个黄巾军,反倒火势失控,那魏越别说军功,连官印都得丢。
他亲自跑过来看了几眼,就吩咐魏越赶紧烧埋死尸:“死者密集,兼之雨水浸泡,入夜前若不能清理干净,恐怕会滋生疫疾。若与公孙勉相持于此,疫疾发作,我军将不战自败。”
焦尸、雨水、蚊虫,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由不得魏越不怕,赶紧点头应下:“末将准备采伐焦木,火化死尸。”
宗员稍稍皱眉,左右瞥两眼道:“也只能如此了,山中土质多沙石,挖掘不易。”
山里要挖坑埋人,的确是个幸苦工作。
他说着看向张举,张举会意,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魏司马所部劳顿一日,我部自当助魏司马收拾战场。”
宗员颔首露笑,抬手挥退其他中低级军官,对二人道:“我观公孙勉行举,应该意在与我部僵持于此,并无猛攻我部之心。”
张举与魏越齐齐皱眉,宗员继续说:“或许公孙勉自有他策,就如我部一样,以身作饵,寄托胜机于中军身上。”
魏越垂眉沉吟片刻,若公孙勉执意坚守,一心拖住他们,那形势就有意思了;首先公孙勉率赵国主力出击,卢植中军夺取邯郸应该不难;可公孙勉是为了拖住宗员所部,那战略目的何在?
是拖住他们,等张宝率领主力部队歼灭宗员所部;还是以宗员所部为饵,围点打援,为了对付钜鹿郭典才如此?
又或者这是一次兑子,公孙勉部丢失赵国,换取张宝部击破郭典部,间接占据钜鹿。
若这么一换,赵国换钜鹿,黄巾军本就不愧;然而郭典部搭了进去,怎么算都是官居巨亏,失去钜鹿和郭典,得到赵国又有什么意义?
而更关键的在于军粮储备,全军上下此时只有七日军粮,八日内得不到补给,将士气低迷。
只要公孙勉成功在此拖住他们十天时间,那宗员部将彻底失去战斗力。
魏越的脸色很难看,难道公孙勉知道军中的实际储备?
宗员却一脸轻松,眼前兑子交换比悬殊;正是因为悬殊有大便宜可占,黄巾军才这么积极主动;也只有这种大悬殊的兑子中,才可能取得同样大的翻盘!
形势的确很不利,一旦后续发展倒霉了,不仅救援他们的郭典部会被张宝一口吃掉,就连他们这支诱饵部队也会被吃掉。一旦形成最坏影响,卢植能做的就是退军邺城,力保邺城不失。
张举脸色也是接连变化,心中那点对魏越独自所立功勋的不痛快早已灰飞烟灭,现在形势说的难听了就是看命,看卢植部、郭典部的表现,他们作为诱饵是没有多少周转余地的。
张举还不清楚营中的真正储备,若他得知还有近一个月的军粮储备是一场谎言,恐怕他会发疯。
十天的军粮储备,十天内卢植、郭典能取得决定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