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琬,字子琰,江夏郡安陆县人,尚书令黄香曾孙、太尉黄琼之孙。少年时黄琬就聪慧善辩,后任五官中郎将,因公平选举而得罪权贵,被诬陷为朋党……怎么个被污法,他祖父黄琼七十九岁病逝时,六七千的士人送葬,当时黄琬说自己没有结党营私,谁信?
黄琼葬礼结束,黄琬也就以结党营私的罪名被罢职并勒令闲居,不准与党人继续往来。
而如今,在太平道造反前夜就动身入京,黄琬堪堪躲过荆州北部声势浩大的战火,此时正借居韩说宅中,等待着朝廷启用诏令。
朝廷宣诏的黄门郎前脚离开,魏越后脚登门,今日的他依旧一袭黑底红边吏服,腰悬长剑步履轻快,行走间左右扭头,时时刻刻观察着一切能观察到的人、物。
韩说今日陪宣诏的黄门郎一起回来,也算是奉天子的意思来咨询黄琬,正与黄琬请教战事发展。韩说不是不懂军事,只是略懂而已,作为天子近臣,要时刻关注时政热门新闻,以便于为皇帝提供意见。
韩胤快步入内,在韩说面前低声道:“伯父,魏扬祖前来拜见江夏黄公。”
韩说态度沉稳,稍有感叹道:“不出所料,扬祖终究少年心性缺乏耐心,遭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说着看一旁黄琬,明知故问:“子琰兄,蔡伯喈究竟如何做想?昨日至尊颁布招贤诏书,按扬祖行程,此时应当在公车署,为何会来此?”
黄琬微胖面容饱满,双眉微微上挑,即使如今留着长须,依旧有一股锐意:“此蔡伯喈私事,我如何能知?倒是扬祖今日能来,的确令人费解。”
“哦,子琰兄言下之意,即不知扬祖此行变故?”
韩说皱着眉头质问,同时对着韩胤摆手示意,韩胤转身快步离去后,韩说才说:“子琰兄不知扬祖变故,为何扬祖会专程来寻子琰兄?其实今日离宫前,恰好与卢植相遇在黄门。令某不解的是子琰兄入京五日,为何昨日扬祖才收到蔡氏书信?是子琰兄之故,还是卢植之故?”
见韩说连魏越得到书信的日期都知道,黄琬只能呵呵做笑,摇着头略带责备口吻:“此蔡伯喈嘱咐而已,非是黄某有意如此。倒是卢子干不为人子,转身就将黄某之事抖落干净。”
黄琬入京时就把蔡邕的一叠信递交给卢植,有给魏越的,也有顾雍、曹操、卢植、王允这些人的,具体如何将信安全的送到位置,就是卢植的事情了。黄琬是不可能到处活动去送信的,他身份太过于敏感。
韩说也只是略略不满,他是知道魏越多么的期待公车署选才一事,可魏越却反常的没去公车署自荐,而是来拜见黄琬。如此离奇,再加上今天卢植的委托,他就猜测与蔡邕有直接关系。
厅中,魏越落座后与黄琬见礼,相互问候了近况后,魏越感叹道:“此天下动荡之际,江夏至京都沿途必然纷乱,黄公不计自家安危奔波于国事,小子敬佩。”
他信息有延迟,以为黄琬是太平道刚刚作乱时才启程。
黄琬抚须,细细打量眉目凌厉的魏越,心中格外满意:“族中子弟颇有勇力,这才平安抵达京都。倒是扬祖隶属北军,少年奋勇,即将奔赴疆场。让老夫欣慰,比及扬祖,又倍感族中后继无人。”
别以为黄琬以五官中郎将退休,强制退休二十多年后就很老,现在的黄琬与王允岁数差不多,四十七岁,正是为国出力的大好年纪。也如他感叹的那样,江夏黄氏一族四分五散后,黄琬所在的这一脉的确缺乏优秀的继承人。
黄琬这一脉又被称作黄香一脉,黄香拥有八个儿子,到曾孙黄琬这一辈时,基本上黄香一脉就能代表江夏安陆黄氏。然而,黄琬眼中因党锢限制,家中子弟远不如其他书香世家,因为党锢限足禁令,导致家中子弟普遍缺乏实践、阅历。
仅有的一个族弟武勇、器量、人品都是很好的,可祖父那一辈就与黄琬祖父闹出别扭外迁他郡,并在十几年前家中上下染疫而亡仅留下一根独苗。黄琬的这位从弟自幼孤寡,不甘于贫穷,每日都背着一根木柴警示自己,刻苦好学终于迎来赏识的人,被举为郡吏。这回奉令入京报告郡内武备情况,顺路护卫黄琬。
一旁韩说轻咳两声示意黄琬不要在小辈面前太过分,忍住抖出黄琬破事的冲动,直问魏越来意:“今日公车署招纳国家栋梁,扬祖不忙于正事,却来老夫这里嘘寒问暖一副小儿女作态,岂不可笑?”
魏越侧身看韩说,微微垂首并无笑意:“韩公有所不知,有公卿举荐者,才可入公车署大门。”
韩说听卢植说过这个,并接受卢植的委托要把魏越塞到公车署里去,故而呵呵做笑:“这是自然,此次公车署选拔贤才专为扫除蚁贼一事。军中机宜何其重大,无有公卿担保,谁敢任用?”
公卿推荐是一道筛选机制,能排除非公卿一脉的人参与平叛,更能排除与太平道有染的人。
魏越点头:“诚然,此战干系重大,选拔人才皆委以重任,不可儿戏。然而,小子不愿欠公卿举荐提携之恩,这才过公车署而不入。今日来,第一是向韩公辞别,随后就率部曲回射声部,以乐师之身效命朝廷;其次,就是来问候黄公,毕竟昭姬信中如此嘱托。”
“昭姬?”
黄琬抚须露笑,眼睛半眯着亮晶晶:“昭姬有心了,扬祖还不知吧,老夫家中小女与昭姬一同及簪,取字为文。若扬祖愿纳我黄氏悍女,这公车署一事,自有我江夏黄氏力保扬祖。”
他家女儿的确彪悍,六年前魏越随蔡邕向南迁移时,黄家小女就看不惯魏越那副无人能及的姿态,仗着自己发育早比魏越高大,竟然当众将魏越推倒在地,若不是蔡家姐妹拉得快,这彪悍少女当时还会踹上几脚。
“文姬?”
魏越直接摇头拒绝,不认可这个称呼:“虽娇蛮可爱,却名不符实。”
黄琬笑容僵在脸上,故作不快问:“扬祖不再考虑考虑?要知,老夫入京前,荆州蔡氏、刘氏、蒯氏、庞氏皆有过问,老夫皆推诿不允,因青睐扬祖之故,为此担负不少骂名。若各家心生不满诋毁文姬名誉,扬祖又不纳,老夫一番好意岂不是害了文姬?”
魏越直接选择沉默不言语,相比较而言,黄琬的胆量远比蔡邕大,黄琬愿意赌魏越,蔡邕却不情愿。
韩说见这老少见面就闹出尴尬,不由呵呵做笑,畅快笑罢问魏越:“扬祖不去公车署,以北军军吏随军出征未免大材小用。扬祖又自老夫处学得天时、风角之术,若屈就军中,岂不是令老夫大失颜面?”
“正因小子身怀风角之术,故而不愁前程。”
这才是魏越不去公车署的底气所在,笑吟吟回答韩说,他不去公车署,能在开战前取得的军中地位与公车署出来的那批人不会有太多差别。
天文学可比音律学问要神秘、难学的多,对于军事而言往往有奇效。哪怕魏越学艺不精,在军中也是珍奇人才,武技过人之辈比比皆是,能看懂气象变化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何况一个人武技再高,能影响的也只是局部战斗,而擅长天文学的人却是能观察、影响全局的存在!
或许魏越有着深厚的统兵天赋,可终究年幼缺乏经验积累,故而魏越投奔如今声势浩荡的太平道,凭手中部曲与蔡邕弟子的名声,最多也就是千人将。可魏越若为黄巾军提供天时气候变化的准确信息,有可能改变一场战役的胜负倾向。
这才是卢植忌惮魏越投奔太平道的原因所在,偏偏他又无法在不伤害魏越名誉的情况下调动手中力量软禁魏越。
地利、人和,就如鲍鸿第一次见魏越时说的那样,是聪明人都能利用、掌控的因素;而天时变化却非常人所能预料,也只有天时变化不是人力能扭转的,也只有天时变化能直接、突然的改变双方胜负天枰。
谁能抓住天时的力量,谁就抓住了胜利女神的裙角,进而一把扯开。
魏越弄清了信中暗示他拜谒黄琬一事的原由,也就没心情继续留在韩说家中与黄琬大眼瞪小眼,直接告退回去动员部曲去射声部报到,连在卢植家中过夜的心思都没有。
如今五校、羽林左右骑兵在大将军何进统辖下都环绕皇城的各街亭驻扎,二十四都亭之中,主要街道的都亭又被称作街亭,这类街亭因辖地交通之故具有执行宵禁、囚困闯禁者、审核生面孔的权力。
射声部短短半月内兵员、军官团队发生剧烈变动,直接五校各抽调一曲,抽出的这五曲及配属军吏约一千二百人,在半月时间内扩编为五校一万人。这五校兵马本该是常备兵马,是隶属于大将军的建制兵马‘将军五部’。
先帝诛杀后戚跋扈大将军梁冀遣散原有的五部兵马,与北军五校;本朝皇帝诛杀后戚大将军窦宪后,并没有设立新的大将军,没有大将军自然也就没有归大将军直辖的五部兵马。
对魏越而言,他等候公车署的这段时间里,就错过了五校第一轮扩编风潮,这股风潮中受益最大的就是五校军官,如射声部司马鲍鸿由千石,一步跨过两千石限制,位列比两千石,成为大将军后部校尉。
魏越回到射声部中时,自然也不见了鲍鸿,其他相熟的军吏也多被打散,或调遣到大将军五部编制中,或者调到八关都尉建制中,现在的五校别说魏越,就连一直待在里面的军官也忙的抓瞎,不断有调来的,也有不断调走的,时时刻刻都有职位变动。
而他离开韩说宅邸后,韩说也有心成全魏越,毕竟江夏黄氏不比陈留蔡氏差。蔡邕现在名列海内第一大儒又如何?这名声终究是蔡邕个人的,何况陈留蔡氏后继无人的局面更为明显。
韩说三言两语略略解释,就让黄琬心中坚定了收纳魏越做女婿的心思。韩说是这么解释的……因为战争谁也说不准结局,在胜负未定之前,魏越是不会为婚事而分心的。
责任心、进取心强烈,又不畏惧战争,更不畏惧长辈的优秀少年,且模样英武,这样的女婿哪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