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都皇城中,西园与金市之间的黄氏宅院。
这还是魏越第一次来黄琬的宅院,他来时黄琬还未下班,就在黄氏宾客引领下游览宅院。
这座宅院内宅门口两侧修着两座台阁,台阁中储备弓弩、箭矢之物以应对不测。
魏越登上台阁,身侧黄氏门客介绍视线中各处,这里能非常清晰看到车水马龙一片热闹的张让府邸,也能看到西宫、北宫片隅,周围还有大量的在公卿、名流、高门宅院。
天色入暮后,黄琬才乘驴车归来,见魏越在门前迎接,不由露出笑容关心问:“扬祖今日来的早呀?太尉府中一切可曾顺畅?”
魏越跟在黄琬身后,稍稍落后半步,汇报自己入职经历:“西曹掾武威贾文和器量宏伟目光高远,能容忍小婿种种瑕疵,并多有教谕且言之有物,小婿闻之深以为然。经贾文和调度,小婿隶属金曹掾南阳何伯求之下为金曹属,何伯求生性孤直嫉恶如仇,与小婿一见如故相逢恨晚。除此二位贤达,小婿业已拜会余下诸曹贤达,赖丈人、蔡师威名,并无刁难小婿者。待朔日休沐时摆宴齐聚,把酒言欢。”
不出黄琬预料,没人会吃饱撑着去欺负魏越。
从文学上欺负魏越,即便成功打压魏越,也不见得名声收获能抵达上损失……得罪蔡邕、黄琬两个人就已经很难受了,再加上魏越这样后续潜力大到没边的英杰,岂不是给自己下半生、自己的子孙惹祸?
听到魏越言语间夸赞贾诩、何颙,黄琬不由抚须沉吟,笑容更甚:“这贾文和乃是西州大才,既然扬祖与之投机,不妨深交。何伯求言行狷狂无状,却不曾有愧大节,这也是良师益友,扬祖不可错过。”
魏越刚应下,就听黄琬又说:“老夫今夜邀大将军府东曹掾南郡蒯越蒯异度前来一叙乡情,此人不可欺,也非旁人,扬祖务必倾心交结。”
“再有几日休沐时,大将军府长史山阳王仲良也会来老夫处探讨时事,扬祖不可缺席。”
何进的大将军府勉强运转正常,故大将军府的长史、西曹掾、东曹掾都是很有影响力的职位,因为西曹掾负责管理府内掾属选举、任用……这个职位若心向着外面,那何进这个大将军会很难掌控府中掾属。所以,现在何进的大将军府最重要的岗位是长史王谦,东曹掾蒯越。
魏越听了不由皱眉,蒯越是荆州南郡人,与何进、黄琬有各方面交集是正常的,被黄琬算成自己人也是有可能的。可那长史王谦呢?
王谦是山阳郡人,与刘表是同乡,其祖父、父亲担任过太尉、司空这两个公位,如果王谦继续保持现在的升迁速度,早晚也能踏上公位,成就山阳王氏三世三公的美名。魏越怀疑的问题在于山阳王氏与江夏黄氏的距离有点远,地理距离上,姻亲网络上都有些远,怎么也扯到了一起?
不过见见也是好的,袁绍、袁术、袁基这三兄弟都要先后打交道,袁绍在大将军府当从事,从王谦、蒯越这里中介与袁绍会面是一条不错的路子。或许黄琬安排自己见蒯越、王谦的的目的就是这个,毕竟自己与袁绍三兄弟会面,不能由黄琬出面组织。否则有一种自己无能,需要长辈护航的错觉,会在面对袁绍三兄弟时处于劣势。
黄琬沐浴之后回客厅刚坐下不久,正要与魏越谈谈蔡琰的安置问题,结果老仆紧步而来:“主公,南阳蒯异度已至门前。”
“老夫曾授业于异度,情谊深厚扬祖可去迎接。”
魏越起身称诺,与老仆到门前去接蒯越,蒯越一袭便装留着八字胡,浑身不见一点油汗污浊气,有的只是迎面而来的水泽清秀气质,估计也是下班后匆匆洗了个澡就跑过来了,如今已到深秋末,入夜后的风寒冷入骨,一阵风吹过,魏越可以察觉蒯越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五原魏越,拜见南阳蒯先生。”
魏越正要躬身,双臂却被蒯越抓住,就听蒯越朗声笑道:“早闻扬祖才器脱俗,只恨不能一见。今一见,黄师家中贞姬,得一佳婿呀!”
“蒯先生……”
“扬祖莫以先生称之,合该以兄称我。”
蒯越打断魏越,说着神色认真:“黄师与蔡公交情莫逆,两家学问多有类同之处,而扬祖又为黄师贤婿,你我追叙故事分属同辈,无需见外。”
魏越闻言露笑,两家学术上的确没有矛盾,后退两步躬身抱拳:“弟魏扬祖拜见异度兄。”
“贤弟何复多礼?”
蒯越赶紧上前伸出双臂搀起魏越:“莫让黄师久候。”
客厅中,蒯越上前见礼后,与魏越一左一右坐在黄琬两侧,黄琬得意抚须:“今见大越小越在老夫左右,心中忧愁已去八成!此人生快慰之时,合该饮酒助兴!”
闻言魏越、蒯越相视而笑,魏越字扬祖,扬祖有光宗耀祖的意思,也有超越前人的寓意;蒯越字异度,异度的意思也简单,就是超出‘度量衡’,即打破规矩获得超脱。
老仆端来一壶酒,黄琬握着筷子给魏越、蒯越夹汤锅中煮熟的肉片,对蒯越道:“今扬祖入太尉府为金曹属,南阳何伯求是金曹掾颇得扬祖赞誉,此人名显海内老夫素有所知,扬祖所赞应该不假。另扬祖对太尉府西曹掾贾文和评价甚高远在何伯求之上,异度可知贾文和才器如何?”
蒯越神情随意,正夹着肉片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思考,并不急于回答也不做掩饰,完全就是魏越在蔡邕面前的样子,真正的自己人举止,毫无见外之处。
见此,魏越也就彻底清楚了自己与蒯越的关系……真正的自己人,论今后的亲疏,蒯越与自己的关系,远比黄承彦与自己的关系亲近。因为,从黄琬的角度来看,蒯越也要比从弟黄承彦亲近……毕竟蒯越的思想、利益与黄琬更接近,彼此相处的时间也更长,感情深厚。
嚼完,咽下后,蒯越眉头皱着片刻感叹一声:“扬祖颇为敏锐,初次见面便察觉贾文和与众不同之处,可见我不如扬祖呀!”
随即扭头看黄琬:“黄师,大将军府与三公府多有往来,彼此互有点评。贾文和此人事迹寡淡不足为人称道,但太尉府协调有序,府内诸曹掾、属并力共事不曾生出龌龊,殊为难得。且贾文和所举掾、属皆有长处,可见此君有识人之能。只是此君平日闭门不出,故声名不显。”
然后又点着头感叹道:“若非扬祖察觉、提及此君,学生或许将视此君为俗物。可见,贾文和此人才器,应在学生之上。”
见蒯越说的庄重,黄琬敛去笑容,看魏越:“扬祖推崇贾文和,今日可与此人交际过?”
“谈过凉州战事,此人寡言少语似乎对战事兴趣不大。只是此人所问之处,皆关系紧要,可见此人将门出身精熟兵事。后,临别之际,贾文和问小婿周慎之事,小婿笑而不语,贾文和见后轻叹。”
黄琬知道周慎之死的前后龌蹉,蒯越则知道周慎是贾诩的同县老乡,而且贾诩父亲做过轻车将军,估计两家世交,并且拥有深厚的交情。
黄琬抚须沉吟,道:“若明日贾文和寻扬祖交谈,扬祖不妨实言相告,以示诚意。扬祖示诚,这贾文和如若愿意,自会与扬祖交流时政。”
魏越自然清楚黄琬言下之意,不是让自己主动出击,而是等贾诩自己上门来,这关系到主动权,也能彰显出魏越与寻常公府掾属的不同之处来。对很多公府掾属来说,掾属出身是一种极大的政治资本,对魏越来说这只是一个入仕途径,魏越的政治资本来源于姻亲、部曲和军功。
贾诩今日问魏越周慎之死的前后,魏越之所以不回答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他更顾虑贾诩对自己的看法。周慎之死的回答有两种,一种官方的,一种是魏越眼中的真相,如果用官方言辞搪塞贾诩,未免没诚意;如果说出自己眼中的真相,会让贾诩轻视自己,一个初次见面就谈论如此重要事情的人,几乎是嘴上漏风,怎么能委托、商量大事?
所以魏越只能当没听到,连贾诩的叹声都当没听到,他可不敢忽视贾诩的演技。
魏越南下江东的来去路上,已经摸清楚了士族交流的艺术。
大概两个人想要认识,先会从对方名望、形象进行筛选,选择出一个合适的人去交往,刚交往时谈论的都是彼此过去的光辉经历,算是一种自我介绍,然后寻找共同的话题,从爱好志趣,彼此共同点上入手,将关系升华。
初次升华后的关系,就是朋友关系,彼此的话题将由过去改为眼前的实际问题,并针对眼前的局势交流看法。
如果彼此思想、政治立场一样,又感觉彼此人品没问题不会出卖自己后,就会将关系再升华一次,成为朋党关系。朋党朋党,是朋友也是同党,话题、利益都是一致的,可以讨论过去,也可以讨论目前的局势,也可以展望、布局于今后的问题。
魏越与蒯越之间的亲近,就在于两人可以省去前期的磨合,直接初步升华关系到讨论时政的地步。
朋党关键就在于展望未来,彼此的合作空间非常之大。
从过往经历,学术体系以及思想三方面来说,魏越与袁氏格格不入,几乎没有同流、结为同党的可能性;而贾诩这里,则有很大的机会,都出身边郡,都精熟兵事,都对国家边防政策有点想法,从这里入手,很有可能结成朋党。
只是贾诩以自我安全为第一的潇洒本性,魏越不认为贾诩会轻易与人结为朋党,朋党是一张大网,可以围杀小鱼,自然也有可能被人一把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