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魏越一脸认真,曹操学魏越双手一摊,笑问:“难道扬祖还不知道?乌桓首领贪至王作乱幽州,幽州所征三千鲜卑骑士尽数被堵在辽东。”
曹操笑容敛去:“丘力居未曾造乱,可幽州平叛军力吃紧,企图借丘力居、张举、张纯三人兵马平叛。谁都知道平定贪至王乱军后,幽州兵马再赴京畿不迟。可是呢,这三人率军西进不理右北平之乱,更为可恼的是渔阳营兵、乌桓校尉部兵马皆守土不动,坐看贪至王抄掠各郡。其行为,惹人猜忌,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某又何必自寻烦恼?”
魏越眉头皱着:“贪至王何时反的?”
贪至是乌桓语音译过来的,这个人是丘力居的伯父,乌桓三王部之一。
“大概四五日前。”
“我若没记错,四五日前,张举已书信孟津大营,说其部并张纯、丘力居步骑一万两千人已抵达雁门,即将到太原郡。”
“孟德兄,乌桓三王部最弱的贪至王作乱危害重,还是进逼三辅,威加诸帝陵园的西凉叛军危害大?何况,张举等人折军回幽州,就不怕部属生怨,响应乱军?”
见曹操沉默依旧一副你继续说,我就这么听却不会改变的表情,魏越眯眼:“孟德兄找了一个荒诞的理由搪塞,魏某考究理由未免无趣了些。既然孟德兄认为西路军是祸患,那之前提议到此为止。或许孟卓兄募选兵马时,就知道了孟德兄心思,这才有意募选一伙新军来应付。孟德兄,孟卓兄那里募选新兵时,将朝廷缉捕要犯编入军中足足几十人。”
去年年底朝廷大赦,很多流亡、在押犯人都在赦免条例范围内,所以今年开春法律意义上的罪犯少的惊人,所以张邈募兵时只要是陈留籍贯就塞入军中,可偏偏陈留又居中原之地,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人物。
张邈急着募兵,于是就中招了。
见曹操色变,急问:“我上午去孟津时,黄公为何不说?”
魏越露笑:“或许当时名册还未梳理完毕,又或者是孟德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黄公想说也来不及。不过话说回来,孟卓兄此举,可谓是真正的大祸患。”
曹操这么惊怖,原因不仅仅是张邈所募新军中有杀人要犯,有几个杀人要犯在军中不算事;只有太平道成员或其骨干亲属,这些人才是朝廷不赦的要犯!
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就握着黄琬手中,只要捅到廷尉府去,张邈、张超兄弟都得丢官,说不好一帮亲友也要倒霉;这是因曹操的原因丢官,曹操其他的朋友看了二张的遭遇,自然要重新考虑与曹操之间的距离问题了。
离开北邙山时魏越心中索然无味,这次平叛凉州连曹操都心生畏惧进而不顾体面的要退出。
张举、丘力居等人是想拼一个机会;自己最初只是想拼一把,给了张举等人一个盼头,现在自己还没退出来,但已经在黄琬的安排下将一条腿抽出了泥潭。
可黄琬、黄盖、于夫罗等人都投身其中,自己将于夫罗部从酸枣的泥潭中拉出来,紧接着又拉着他们进入更大的泥潭。自己却一条腿上岸,这些人呢?是黄琬狠狠推了一把,才把自己半截身子推上岸。
或许,西路军的成立触犯了太多的人;西路军想要延续下去,就要战胜一个个的敌人,这些敌人在西路军内部,也在朝中。比起这些内部敌人来说,边章、韩遂叛军反倒是小麻烦。
承德园,一场酒足饭饱的家宴后,魏越枕在杜氏腿上,说着自己最大的顾虑:“曹孟德胆量之大非常人所能揣测,此人却因惧怕祸患而退缩,要么是虚言诈我,要么是真有大祸患。”
“他不会无端诈我,想必有令他惊惧的祸患。袁氏等士族如今未能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中常侍及大将军相持以来朝中政局暂时平稳。故而朝中难生大祸,即便有祸患,也难动摇曹氏根基。能令曹孟德畏惧的祸患,必然能动摇、乃至覆灭曹氏根基。”
不仅仅是杀身之祸,以曹家的底蕴,要杀曹操就要有覆灭曹氏的决心。魏越几乎可以认定,曹操察觉了什么危险,这个危险能令曹操死亡,让曹操面对必死的结局,不得不退出、避难。
说出自己的分析后,魏越就听杜氏讲道:“曹孟德多谋之人,或许是他认定西路军必败无疑,这才急于抽身。”
“可……西路军,独面边章叛军也不落下风,又怎会是必败之局?”
魏越疑惑发问,对于战斗他有超乎常人的信心和勇气;除非皇甫嵩和边章联手夹击西路军,否则战场上同样骑兵编制为主的西路军要逃,还是很容易保全主力的。
显然,皇甫嵩不会跟边章合作……那么西路军的败局,只能如之前推测的那样了,从内部被攻破,有人响应边章叛军。是张举,还是丘力居?又或者是匈奴人?自己手中得到洗练的五千轻步兵反而是嫌疑最小最值得信赖的部队。
西路军中有人响应凉州叛军……在这个基础上,叛乱者出其不意可以裹挟黄琬,甚至带着整个西路军在战场上叛变、反戈。
这个猜测弥漫在魏越心中久久不去,以至于跟杜氏交缠在一起时,脑海中依然是西路军在战场上响应凉州叛军,里外夹击皇甫嵩部的可怕场景。
如果这个猜测有一定根据,那皇帝为什么坚定不移的支持黄琬,黄琬为什么一成不变的贯彻西路军原有的建设计划?难道西路军就是引子,皇甫嵩那里有后发制人的手段?
京畿各处的军队都是有数的,外州兵马都在与黄巾军残兵、匪徒做拉锯战,很难挤出成建制的军队,更不可能让成建制的军队悄悄潜移到三辅之地。
带着浓浓的疑惑,魏越次日傍晚拜访了韩说,还是在韩说的书房中。
魏越提出自己的疑惑后,韩说却反问:“扬祖与黄公覆在酸枣做下了好大的事,黄公覆凶名令雒都震动,引时人议论。对扬祖好奇者不比黄公覆少,比如袁基就托言老夫,想要与扬祖一叙。诸如袁绍、袁术兄弟二人,也察觉了扬祖,待三袁上门,不知扬祖如何答复?”
有什么好答复?
不对,三袁有什么好质问,需要魏越答复的?
有,袁氏现在如日中天,袁氏三兄弟几乎代表了士族新生代;任何一个有名的士人,都在这三兄弟的人脉网中。
而魏越身为蔡邕弟子,偏偏又很有本事,又非常的巧合的没有跟袁基、袁绍、袁术有接触,仿佛突然蹦出来的,这难道不令袁氏三兄弟好奇?
河北战场上魏越表现出奇却赌气,因卢植下狱而跟着弃职,行为与骄傲的士族俊彦没区别,不值得称奇;而后魏越出名的事情就剩下一件了,就是砸出黄金捉弄小黄门,险些把张让手下的小黄门玩死,这件事情让很多人知道了魏越有钱、有胆量,不害怕宦官,是个勇敢的人,同样这件事情不称奇,无法吸引袁氏三兄弟。
而后就是酸枣降军的处置了,一个在右路军中表现平平的黄盖,竟然能做出那么周密的计划,高效而平稳的处置了令朝廷棘手的降军问题,更让人惊讶的是改编后的五千轻步兵有着非常难得的稳定性。于是,魏越的身影走入了袁氏三兄弟的视线。
一个名师弟子,年少却有难以估量的才干和心性,而这个少年英才似乎一直没有跟袁氏搭上线,这就离奇了。离奇的魏越的师兄顾雍名满雒阳时,魏越没有跟随顾雍去推广自己,顾雍也没有宣传魏越,而是把自己京中收到的礼物送给了魏越,如袁绍的宅子,以及各家赠送的健仆。
还有曹操,曹操跟袁绍兄弟是自幼玩到大的交情,跟魏越多有往来,同样也没对袁氏三兄弟提及过魏越。
于是,事情就简单了,如此奇伟的少年与袁氏之间似乎有着层层阻力,袁氏三兄弟在最初的狐疑之后,就能感受到这层阻力的深深恶意。
韩说见魏越陷入思考,饮茶之后又开口点拨:“扬祖身有傲骨,视袁氏如无物,可见具有大勇气;正因如此,黄子琰才视扬祖为佳婿。昨日之黄氏,今日之袁氏……扬祖没有选袁氏,最好的归宿就是昨日的黄氏。黄氏要争回昔日荣光,单凭黄子琰是不够的,其子又是平庸之才,守家尚且困难,更何况是进取?黄子琰若不争,待其百年之后,当年偌大的江夏黄氏将化为乌有,能记住江夏黄氏者必然也是寥寥。”
现在就黄琬有资格将当年黄氏内斗分离出去的黄盖、黄忠、黄权、黄奎拉回来,黄琬死前没能拉回来,那黄琬的儿子绝对没有那个威望来完成这件事情。说到底,黄琬等人经历了当年的事情,童年时同在一片屋檐下长大,黄琬不能成功,就没第二人了。
也只有黄琬还承载着黄氏老一辈积攒下的庞大人脉和威望,黄琬若死,这些东西都将化作虚无,这些宝贵难以复制的资源只能作用在黄琬身上,很难……几乎不可能传承到下一辈。除非黄琬将江夏黄氏子弟聚拢起来,众人合力将江夏黄氏的招牌高高举起,只有这样才能传承人脉、威望。
黄琬别无选择,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魏越询问西路军可能存在的隐患,韩说也不清楚究竟、根底,只能勉励魏越一番。这件事情他帮不上忙,就连皇帝也只能干瞪眼,只能靠黄琬和魏越来解决内部、外部的问题。
西路军能否顺利平叛,直接关系到黄氏能否在朝野站稳脚。冲破袁氏的封锁,站稳脚后的黄氏才有资格争夺士族领袖这一荣誉。
魏越、韩说都知道,士族领袖是很烫手的,黄氏想夺回的只是一定程度的影响力,而不是袁氏脑袋上的冠冕。
可袁氏会这么想么?
党锢打死了黄氏,黄氏英才济济的一代人被迫下野,二十年时间里只活下来一个黄琬;这二十年的时间里袁氏蒸蒸日上……自然,他们不愿意一头摔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至于袁氏三兄弟向魏越讨说法?从魏越点头答应当黄氏女婿时,彼此就没有了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