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称得上「交战」的状况,仅仅持续了七分钟。
接下来,在三分钟的防御战后,转变成了一边倒的杀戮。
「死守……!只有UnderWorld人界部队……无论如何!!」
亚丝娜无视在头部中心久居不去的疼痛,在最前线乱舞着细剑竭尽全力喊话。
但是,整齐划一的可靠回应已经没有了。
周围穿着色彩鲜艳盔甲的日本玩家一个又一个地被穿着单调的暗黑界账号规格装备的邻国人包围,吞噬,被刀刃乱刺一通。咆哮、金属声、惨叫和临终前的尖叫接连响起。
相比而言,美国人组成的重枪兵部队的直线突进还足以对应。
新出现的大军,不知是因为从两个国家下潜的原因,又抑或是沸腾着异样的愤怒的原因,毫无秩序和统一管制,也不在乎阵型,只以歼灭为目标。他们依赖人数优势将目标的脚捉住,曳倒,压住并夺取自由。不论怎样都无法做到基于已有的战斗方法,和基于数量差的战术,又或者是基于士气将局势逆转。
二千人连接起来的圆形防御阵,眼看着便被侵蚀,逐渐变薄。
亚丝娜虽然将无尽涌出的士兵们如同黑云那样斩断,猛力撞倒,但从昨晚下潜到UnderWorld开始,心中第一次响起了一个声音。
——谁来,救救我。
在处于绝望抗战的情况下,与别的部队相比较下持续奋战的部队之一,是在AlfheimOnline中的Sylph族担任领主的女性玩家——朔夜所率领的绿色剑士队。
Sylph族原本在ALO内的种族对抗战中就擅长以密集阵型的团体作战。为了和注重重装player个人技而抛弃重量的Salamander族对抗而锤炼的协作,在这种场合的混战中发挥着一定程度的效能。由于剑士们做出几乎肩并肩的密集排列,总算避免了被逐个击破。
「好,让我们做出后退的突破口!龙胆队,枸杞队,继续以密集阵型往战线右边推进!!」
朔夜自己也在最前方纵横挥舞着细长的长刀,用力喊道。
和应该在右边方向战斗中的Salamander队会合,利用他们的穿刺力一口气突破敌阵。支援部队能从包围中逃出来的话,或许总算能转到正面的撤退战了。
「开始!两部队,《同步剑技》【SynchroSwordSkill】准备!!倒数,5,4,3……」
朔夜刚要开始进行指示。
然而,她的耳边却清楚明确地听到了远处一个微弱的惨叫。
「咯啊啊啊啊!!」
「哈」的一下停住呼吸,朔夜的视线转到了左边方向。
现在,以橙色和黄色装备为格调的日本人部队正在崩溃,刚好被黑色和灰色的波浪吞噬。而她在中间,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双手装备的金属爪被压住并拉倒的娇小身影。
「艾丽莎!!」
朔夜喊道。瞬间,她从勇猛果断的指挥官,变回了一个女大学生。
「住手——!!」
她一边喊着,一边离开岗位单独向左边跑了出去。将立即堵住的敌人左右斩飞,只顾一心向挚友那里猛冲。
CaitSith族领主艾丽莎·露,手脚都被束缚,虽然被无数的手把装备拉扯下来,但看到接近的朔夜后仍激动地左右摇着头。
「不行,朔夜酱回去!!指挥部队!!」
在这一句话最后,黄色头发里伸出的三角耳朵和棕色的肌肤就从朔夜的视野里消失。
「艾丽莎——!!」
虽然迸发出近乎哀鸣声音,但朔夜还是一个人冲进了包围着CaitSith队的敌军大集团。她使出全部的剑技,不管飞散的鲜血和肉片只顾前进——
哆咔。
因冲击而垂下视线,映入朔夜眼中的是从背部贯穿到右腹伸长的长枪枪头。
可怕的剧痛在神经中游走,夺去了双脚的力量。
虽然再往前前进了四步,但此时身体脱离了思想的控制,膝盖「嗵」地跪到了地上。
接着,残虐的暴风雨吞噬了朔夜。右手上的长剑被夺去,日式的两件套护甲和铠甲也被剥落,浅绿色的直垂一瞬间粉碎飞散。
在这场合里下潜的二千人里——不过在急速减少中的——从日本连接来的额玩家中里,最正确地把握了状况的,是公会《瞌睡骑士团》第三代会长希安。
希安,在听取从韩国连接来的玩家口里放出愤怒的词语的片段后,推测得到他们是被怎样的情报煽动起来的。
——我必须做点什么。大概,能说韩文的就只有我了。
这样决定后,身为法师的希安向在周围守护着的四人公会成员搭话:
「大家拜托了,请做出间隔时间,一秒就好!!」
马上,伙伴们便心领神会,不带疑问地以嘹亮的声音回答。
先前持续着如同鬼神一般激战的双手剑士约翰,往背后一睹喊道:
「好,铁奇,塔尔根,诺莉,用同步的单发大技解决!倒数,2!1!」
完美地同步使出的重攻击,引起了摇动天地的大爆炸和闪光,一瞬间让周围产生了沉默和停滞。
希安紧接着,向看起来像领导者的大块头韩国人跑近,用空出来的左手挡住了,由上斩下的长剑。
手掌裂开,骨头破碎,鲜血溢出。
不过这虚拟的痛楚,与过去希安体验的骨髓移植和试验药鸡尾酒疗法的痛苦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希安聚精会神地看着对手盔甲深处的双眼,用韩国语喊着:
「听我说!!你们都被骗了!!这个服务器是日本企业的东西,我们并不是作弊者【Cheater】,是正规的连接者!!」
这个声音,高声响遍周围宽广的范围,让沉默稍微延长了。
被希安的手握住刀刃的韩国人,虽然被气势压倒稍稍往后仰,但马上用刺耳的声音反驳:
「——骗人!我看到了,你们刚刚,将和我们同样颜色的玩家全部杀光了吧!!」
「那是,和你们一样因为同样的虚假情报而下潜的美国人!妨碍日本企业进行实验的,正是你们啊!!」
再次,是带着疑惑的寂静。
将那打破的,不是希安的声音,也不是韩国人领导者的声音。
「别被卑鄙的日本人骗了!!」
用韩国语那样叫到的声音,沉重,强烈,冰冷,而且仍感觉到包含着嘲笑。
希安将视线挪开看到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稍微站在后方不远的,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的身影。
黑色皮革包裹的右手从带着破碎光泽的袖口伸出,直直地指着希安。
「如果是正规连接者的话,为什么只有你们有着那样的高级装备?不是只有GM装备才能那样闪闪发光吗!肯定是作弊者为所欲为做出来的!!」
对啊,对啊!那样的叫声开始在周围仿效。
希安拼命地否定着男子的话:
「不是的!装备不同是,因为我们将主要账号转移过来了!」
斗篷男高声的笑了出来:
「将主要角色转移到测试服务器,会有这样的白痴吗!骗人,全部都在骗人!!」
「是真的,请信我!!我们,带着丢失这个账号的觉悟,才在这里……」
「哄」,那是切断空气的声音。
希安在飞来的匕首深深地扎到自己右肩的时候,相比疼痛感到的是可怕的绝望。投出武器的男子坚毅地说出的话,希安却完全无法听懂。
看到从中国连接来的的玩家集团打破了暂时的停战状态向前突击,眼前的韩国人也粗暴地拔出剑,用右脚将希安踢飞。
瘫倒在地面上的希安,虽然听到从背后伙伴跑过来的脚步声,但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为什么。
整合骑士雷恩利·Synthesis·Forty-nine仰望着纷飞在战场的天空上仇恨的大火,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个词。
——为什么他们,同是RealWorld人的同伴,非要这样互相憎恨,互相残杀不可呢?
不,这可能不是自己能说的东西。因为即使居住在这个世界的人们,也分成人界人和暗黑界人,持续着几百年沾满鲜血的战争。几天前东大门流淌着的鲜血,也许才能与这个战场的土地所渗透着的鲜血相比吧。雷恩利自己也借着挂在两腰下的神器《比翼》,杀害了数之不尽的哥布林的性命。
比起那遥远的过去,仅仅只是为了那剑名和荣誉用朋友的血染着刀刃。
但是,正因如此。
他才相信在世界外侧延伸的RealWorld里,不会有憎恨和争斗,空气里充满着友爱。
但是,这很明显只是单纯的幻想。身为RealWorld人的亚丝娜小姐,和她的同伴们都说着和人界人同样的话,可新出现袭击的数万军势口中放出的呐喊,雷恩利完全无法理解。如果在言语上也有这样大的差异的话,不是连休战或和平交涉都不可能了吗?
也就是说,『争斗』正是人类的本质。
不论在被亚丝娜称为UnderWorld的这个世界,还是外侧的RealWorld,抑或是假设确实存在的更外面的世界,人们只会持续毫无尽头的杀戮。
——怎么可能允许那样的事情!
雷恩利「咕」地握紧双拳,忍住了渗出的眼泪。
整合骑士谢塔,为了守护原本是敌人的暗黑界拳斗士团而一个人留在了险地。那个人或许通过剑与拳头理解了暗黑界的人吧。即使在沾满血的通道的对面,也一定有希望存在。
那么,现在自己必须战斗。已经不是被他人守护而站在这里的时候了。
雷恩利,为了救援拼命维持防线的亚丝娜那边的RealWorld部队,开始向前线跑去。
然而,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骑士大人。我也一起去。」
转过身去,站着的是补给队所属的红发练士缇卓。她的左手牢牢地握住短剑,带着悲壮的表情紧紧地绷着口角。
「不……不行,你不保护那个人的话……」
「那个任务我让给萝涅了。我……我喜欢的人……」
缇卓红叶色的瞳孔里浮现出淡淡的光泽,继续说道:
「那个人,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而献出了生命。我也想要继承他的遗志。」
「…………那样啊。」
雷恩利扭着脸咬紧嘴唇。
突然发生了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雷恩利的双臂向前伸出,将缇卓瘦小的身体拉到身旁。啪的一声,他的手轻轻地放到她僵硬的背上说道:
「那么,我来保护你。绝对会保护你……所以,不要离开我的背后。」
「…………是。那就有劳您了,骑士大人。」
缇卓娇小的手一瞬间碰了碰雷恩利的后背。
这已经足够了。
艾尔德利耶先生。谢塔小姐。还有贝尔库利先生。
就和你们一样,我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生命究竟意义何在。
整合骑士雷恩利心里想着这些,拉住了少女练士缇卓的手,向被悲鸣和绝望席卷的战场奔驰。
神代凛子跑回副控制室,快步坐回到十几分钟前比嘉健还坐在上面的操作席上。
她注视着正面大显示屏上数个窗口中位于下方的其中一个窗口。那里显示的是桐之谷和人FluctLight状态的立体图像。
如同星星一般放散着虹色的渐变效果的放射光中央,渗着一片标示着『主体缺损』的黑暗。
比嘉健现在打算通过直接操作四台STL,通过调用与桐之谷少年密切相关的三名少女的记忆修复缺损部分。为此,他必须独自——不,和另一个人一起潜入被敌人占领的主轴下层。
现在敌方的袭击者们应该都被作为诱饵而突入主通道的《机器人三卫门》吸引了注意力。然而,如果被他们用步枪射击的话,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如果机器人被破坏的话,敌人也会想到日本人这边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
——比嘉君,快点!
凛子在心中呼喊着。这时门滑了开来,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带着咔嗒咔嗒的木屐声跑了进来。
「桐人君那边,怎……怎么样了!?」
「现在还没好。佯动作战顺利吗?」
听到凛子的反问,菊冈耸了耸肩,将歪了的眼镜扶正。
「三卫门身上搭载的烟雾弹已经全打光了。虽然在烟雾被从通道排出之前还能再坚持一会,但之后不重新关上隔墙的话就危险了。我们快没时间了。」
「虽然比嘉君说顶多五分钟就能搞定……」
凛子闭上了嘴,再次看向显示屏。
桐之谷少年的FluctLight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凛子紧紧握住双手,以遵照从美国家庭主妇那里听到的『一直看着锅里的热水的话水反而沸腾的更慢』的谚语一般的心境抬起视线。
上面仍然保持打开状态的窗口显示的,是如同架空幻想地图一般——不,某种意义上就是架空幻想世界的UnderWorld地形概略图。
凛子紧盯着地图看去。
上面显示的是几天前刚刚到达《海龟》时就已见到的『人界全图』的更外侧地形。从包围人界的圆形山脉向东南方向的下端看去,可以看到如同两个方形并排排布一般的人工地形。在那里,标示结城明日奈的白色光点、人界侧UnderWorld人集团的蓝色光晕和正从日本连接过来的玩家集团的奶油色光晕正紧挨在一起。
而包围着他们的黑色光晕,就是被袭击者们误导并潜行进来的美国人集团——应该如此,但规模实在太大了。这已经是接近日本人数量的二十,不,是三十倍的人数了。
凛子想着「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又扫视画面寻找明日奈以外的另外两人去了何处,在人工地形南侧下方的远处,发现了一个水蓝色的光点。这个应该就是朝田诗乃了。
这样说来的话,桐之谷直叶又到哪里去了?仔细眺望地图,终于发现黄绿色的光点正在离主战场北侧相当远的地方闪着光芒。记得比嘉应该说过让两人一起潜行到明日奈的坐标位置,可这又是怎么回事。皱起眉头的凛子——
她突然注意到,另一个几乎被直叶的光点发出强光掩盖了的红色光点正在闪烁。
「……?」
应该已经没有《拉斯》这一侧的人使用STL潜行了。这样说来,那个光点又是什么?
凛子反射性的动起鼠标,将指针慎重地对准红色光点点击,出现了一个新的窗口。她集中视线,读着上面显示的英文小字。
「嗯……限制,对抗指数……检出阈值……报告?这是什么啊……」
由于不明白其中含义,她正想继续读下去。
「什……什么!?」
一直注视着桐之谷和人的图像的菊冈突然大声喊了一下,凛子跳了起来。
「发,发生什么了!?」
然而菊冈一言不发,将手放在凛子的手上面操纵鼠标,又拉出了一个窗口。
「咕……绝对没错,这是又一个突破限制的FluctLight……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凛子不由得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咔咔挠着头发的菊冈的脸。
「诶……也就是说,这是第二个《A.L.I.C.E.》?」
「对,就是这样……啊,不,等等……这是……」
菊冈快速滑动显示详细记录的窗口右边的滚动条,从喉咙深处发出长长的声音。
「严格来讲,也不能说达到了和《爱丽丝》一样的水平……似乎不是通过生成伦理回路,而是生成情绪回路突破了限制……但这无疑是贵重的样本。如果就这样老实呆在那里的话就好了……啊,糟糕,正往南边的美国人集团那边去!」
凛子从两手抱着头的菊冈手中夺回鼠标,注视着那个可疑的人工FluctLight突破极限时的详细日志。
「嗯……确实,是在感情区域内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出现了新的节点……对了,这简直就像是……薄膜上的生物芯片的成长过程一样……嗯?那个,菊冈先生?」
「怎……怎么了?」
带着哦哦哦哦哦的声音转过身体的菊冈,仰起头向显示屏看去。
「这个插入到这里的程序是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协调的感觉……人工植入的……简直就像是阻碍回路重新产生……」
凛子眯起眼睛,拼命查看冗长的程序代码。
「向右视觉领域内……注入拟似痛觉?这样的话,人工FluctLight好不容易产生的伦理和情绪不就会在痛楚中被消灭掉了吗?你们难道故意在突破极限这一阶段还设置了这样的障碍吗?」
「不……不对,我们才没这么做。根本就不可能做这种事啊,这是和目的完全相反的行为……不如说,是明显妨碍我们目的的做法了。」
「是这样……呢。而且,这段代码的写法也不是比嘉君的风格……啊,最前面有注释行,是不是忘掉了……《Code871》?871是什么?」
「八七一?没听过……不对,等等……等等,就刚才,好像在哪……对……」
菊冈突然咔咔地跑过去,将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有点脏了的白大褂抓在手里。他啪的一声把白大褂展开,凝视着衣襟位置。
「等等,发生什么了?」
听到凛子的问题,黑框眼镜下的双眼睁圆了的菊冈将白大褂的吊牌位置指给她看。
那里有着用黑色的油性记号笔重重地写上去的『871』数字。
「这件白大褂……是刚才和比嘉君一起下去的,名叫柳井的技术人员的……」
连低声说出这句话的凛子,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一下子凝住了。
拳斗士团长伊修凯恩用一只眼睛眺望着逐渐接近的漆黑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