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气像书里所说的海那般无边无尽。
我们在方圆百米的世界里打转，找不到任何出路。队伍稀稀拉拉得有两百来米长，在模糊不清的世界中看不到头，见不到尾，只能靠着两三手指粗的绳索指引方向。
我也不知道队长是否知道方向，也许他一直在故作镇定。
严严实实的防毒面具紧紧裹着我的脸，爬满晦物的防化服让气味不断发酵，呕出一股浓郁的恶臭味道，但我打死也不会脱下来。我见过有人在不堪重负后褪去防护、转瞬间便皮肤溃烂至死。我甩掉这一身的‘牛皮癣’，除非我要死了。
或者我们走狗屎运，走到霾都的世界之外。
汗水顺着身体滚落，刺痛满是污垢的皮肤。喉头早对恶臭不屑一顾，它忙于吞咽偶尔分泌的口水。胃咕嘟地叫嚣着食物，但是什么都没有。
食物，水，还有安夏夏的身体，我只有对这些东西的幻想。
郭巍说再走走就有吃得了，干他娘的，老实人也会用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这招了？我后悔当初没吃那些半腐烂的肉干、浑浊的半过滤水。
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为了早点去死。
那样妹妹还能顶着烈属的名头在霾都里苟延残喘。
不过现在我除非脑子有病才会自杀，倪源宏那死胖子就是典型反面教材。死胖子在离开霾都三周后就嘟囔着自杀。直到两周？还是三周前？我记不清了，总之他确实成了死胖子，完成了他的夙愿。
但是他精瘦的几十斤肉排，被同伴们瞬间肢解干净。每人都扯下来几斤，装进他们背包里，每天拿出来啃上一点。
干，我其实也很想要块肉，可倪源宏这家伙是我和郭巍的朋友。
可能是我读过书的原因，我心里总会想“吃了人的人，还能算人么？”我明白这种想法相当幼稚，有点故作姿态。毕竟饿急了，什么都会吃的。
但我现在还算不上太饿，我还服从于内心的人性。那时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肉干，然后踹上胖子的大腿骨继续上路。其实我很想说，死胖子你能不能把你骨头要回去，真他妈的重！
要不是答应你老妈带你回去，我才不会捡。
“要不要来？”大黑晃动了下手头的烂笔记本，“现在押孟四眼的最多，石头第二。”他腰间的铁盒叮铃咚隆地响着，是坐庄赢来的东西。
我拉了拉后头的绳子，郭巍踏踏地从后头跑来，“啥事？撑不住了？”
“去你妈的。”我差点给他一口水。但介于防毒面罩和水分金贵，我才不会做这便宜他的事情。咽下口水的声音回荡在铁罐头似的防化服里，我觉得这一增一减也算赚了他娘的一笔，“石头怎么样？还有活路没？”
“一晚上咿咿呀呀的，多半没戏。”他望着后面绳索的尽头，“你押多少？”
“两根烟，赢了能搞到手十块饼干。”我看向那延伸进霾气里的绳索，心里念叨着石头能成全我活下去的妄想。
老郭在兜里翻找了会，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他在面罩后面咬牙切齿，我知道他没辙的时候一贯如此，“操，我押这瓶宝贝！”
“好小子，什么时候存了大半瓶尿？”大黑眼睛都瞪直了，那焦黄色的玩意简直是我们眼中的黄金，“你这至少值两包烟。”
“你妈的，两包？”我伸手却抓了个空，“我……”话刚从嗓子眼里冒出，我就看见队长晃晃荡荡地从前面溜达过来。
然后猛地那瓶咕咚咕咚响的尿面前停下。
这下彻底完了，我能想像他一贯严肃的嘴脸，还有那微微上扬的左嘴角。嘴里指不定要冒出那句话，“狗日的，给老子拿过来。”
只是这次换了个壳。他一个健步冲到我和郭巍面前，“小郭！这宝贝玩意归我，这有两包烟。赶紧的，两包算给你面子。”
敢情他也晓得现在大伙日子不好过了？知道以物易物了？
郭巍哆哆嗦嗦地交出那捂得半热的宝贝玩意，接过那两包‘掺水’的霾都牌香烟。我觉得这狗娘养的家伙要是死了，我和老郭绝对第一个上次抢他的东西。他背包永远鼓着，像是背着只癞蛤蟆似的，天晓得里面藏了多少宝贝。
可他死了，我们多半是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