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健的直觉果然没错,打开门后,电视大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里捏着一把瓜子,嘴里还在嚼着什么,一股子花生糖的香气。
可她明明说吃饭啊?!为什么手里只有瓜子,嘴里只有糖?!
“走吧,”见安健不动,大婶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他一下:“这么大个子脑子不好使吗?也别说,光长个头不长脑子也是有的。中午我墩了猪脑,你补一补吧。”
安健立刻反胃,说不好是因为瞬间浮上眼前的猪脑还是因为大婶自来熟的举动。
就他本人来说,不熟的人如此亲热地上手,实在不是他能接受得到的行为。
“算了我不饿,我不吃了。”安健向后退一步,没想到撞上许宁,她不仅不让他退回屋里,反而还向前推了他一把。
“谢谢刘姐,我这朋友就是没脑没仁,补补也好,”说着许宁安慰地挽起安健胳膊,冲他调皮地一笑:“别担心大叔,刘姐做的菜可好吃了,我每次出差回来,她都给我打牙祭!”说着抽了抽鼻子:“哇,好香!”
安健已经失去了味觉,如果不是 许宁暗中使力强拉着他,他一定会麻利地逃回屋里。
然而并不可能了,没办法 ,那也只有硬着头皮向前冲了。
饭桌就摆在楼梯拐角的小亭子间里,真的很小,大约一个多平米,一张四人桌摆下来,坐进的人就不怎么好转身了,不过饭菜都已经上桌,大家也只要坐下来就行了。
被叫刘姐的大婶靠着门,站着,一直不停地吃着手里的各种零食,却不落座。安健看看坦然自若已经将筷子操在手里的许宁,心想这几大碗的难道就她和自己吃吗?
“快点吃啊!”像是看出他的心思,许宁夹了一筷菜压进他已经冒尖的饭碗里:“刘姐吃过了,这是特意给我们留的!”
安健简直不能理解她在这里的人际关系,是个什么思路和走向?
人家既然已经吃过,为什么还特意摆一桌齐齐整整的饭菜,看上去动也没动过的,只为给你,一个没关系的人吃?!
许宁笑着不解释。
安健看看一直盯住自己似笑非笑的刘姐,无可奈何的也只得拿起筷子来,没想到一口菜吃下去,他整个人都发光了!
许宁夹给他的是春笋,这时候不知哪里来的春笋,但刘姐可真是不吝工本,都是取的尖中之尖,去箨后切成滚刀块,嫩中又极嫩,只放素油光抄,略呈牙黄色,鲜得无话可说。
饭则是新米,一颗颗滚圆透亮,粘性大得筷子随意一挑就是一团,吃进嘴里有真正的米香,超市上百的泰国香米也敌不过一股来自谷物本味的淡香。
这一菜一饭就已经够让城市中人的安健叫绝,许宁又适时地送上一勺汤到嘴边。
清汤绝无油星,浮面上飘着一些切碎的雪里蕻,伴上一片不用油抄的笋片,墨绿色与白色相间,清莹洁净,喝一口清香异常,鲜得能掉眉毛。
有了这几样打底,安健忽然对放在正中央的猪脑也生出些尝试之心来。
果然没让他失望,脑血丝挑得净,火候到家,入口如羊脂温润,稍纵即滑溶。
“刘姐,”安健吃得眉开眼笑:“您这手艺真绝了!藏得这么深就没饭店请您?真是他们的损失!“
刘姐很随意将瓜子皮丢到地上,拍拍手,又从口袋里掏出块米花糖丢进嘴吧里,笑眯眯地道:“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挺会吃的。就是面相凶了点,没吃上我的菜时,哎哟哟,好像还挺看不上我似的。”
安健微微红了脸,心想这大姐的眼光真不是盖的,看她一直不声不哈,其实是在暗中观察?!
“我们刘姐从前就是开私房菜馆的,对吧刘姐?”许宁嘴甜舌快地拍马屁:“现在因为要照顾老家太太才不做了,你别小看人家,人家风光的时候,想吃一口她的菜,排队拿号也累死你了!”
刘姐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视名利如粪土似的表情,让安健差点没忍住笑喷,如果不是许宁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的话。
其他的菜有河虾,干菜肉,炒南瓜。茄子,豇豆,百叶切成小方块,蒸熟,浇上豆腐乳汁。
听起来平淡无奇,但蔬菜极新鲜,虾也是一样,小而肉紧,都吃得出本味,不像平时吃的那些,大而无味,吃了也不吃自己吃的是什么。至于干菜和豆腐乳,则是安健从来没试过的口味,想来是自家酿制。
“刘姐,你的菜真是越种越好了,现在还是老齐替你看着菜园?这些笋也都是他挖的吧?”许宁抬头看刘姐,很平常的一个问题,可安健却从她的 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紧张的意味。
这是为什么?!
“老齐么越发老得厉害了,是眼也花了耳朵也 聋了,那天我让他带两根黄瓜来,结果他给我搬来隔年的老南瓜,说他,又听不见,反骂我不识相,冬天么哪里来的南瓜?反正跟他也是鸡同鸭讲。”
刘姐各种零食不离手,边吃边讲,满嘴喷香,据许宁讲这些也都是她自己打造的,米花和花生糖都是自己做的,瓜子也是夏天剩下的,放窗台上晾干了,弄点桂花糖水来炒。
安健听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童年时母亲老家来人也带这些,总是在过年的时候,一来就是大包小包,他总是欢天喜地,等人走后,帮母亲洗拆时,又忍不住抱怨,然而下一次,还是欢天喜地。
原因很简单,小孩子哪有不贪食的?人一来就带着好吃的,更别提家里顿顿好饭菜的招待,他也跟着沾光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举目看看四周:老旧的房间,人也一并老旧着,脸上带着大城市里少见的惬意闲散。
说来真是奇怪,这片老城区似乎一直停留在了八十年代,外面再发展,这里还是自有规律自有定例的运作,不受外界影响的,时间也拿它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