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墙窄院,看上去破旧荒凉,瓦砾堆一样的成片旧楼房里,绿叶凋敝,阳台上的盆栽也无精打采,没有方向的风在其中穿行,曲里拐弯,左绕右绕的,就像是什么人的眼光,左顾右盼,窥视不已。
许宁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低矮的屋檐下,从方向上来看,似乎跟她刚才所指的方位一点没关系,安健甚至怀疑她走错了方向。
可她却很坚定,推开几乎松散成朽木的前门,一位老态龙钟的太婆从右侧迎门的圈椅里,缓缓抬头,张开几乎没了牙的嘴:“囡囡?”
许宁温柔地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到太婆手中,又摸摸太婆几乎全白的头发,从圈椅边擦身而过。
安健一脸茫然地跟着她,经过太婆身边,就着阴暗的光,看见她手里的那个东西,原来是块巧克力。
是他背包里的,外出登山时,必备的提高热量好帮手。
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装进口袋里,看来是想好要给太婆的。
“太婆牙不好,不过喜欢吃甜,巧克力好化,许多进嘴里抿一抿就好了。”许宁不回头地上楼梯,解释道。
安健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从前他的生活除了军队就是查案时常出入的cbd,或者野外。
这样的小家小户小日子,他除了在电视上, 几乎没有接触过。
楼梯也是吱吱地响,不是过份,也是小声小气,哼哼叽叽,有些被蚂蚁蛀空的不满,倒到底还是能将上来的脚步,支撑得很好。
二楼有扇门开着,里头闪着电视机的七彩光,一位中年妇人站在门口,嘴里嚼着什么,审视地看着楼梯上的来人。
她头发很黑,黑得让人起疑,前面看像是窝攥,其实是将短发顺在耳后,摸了前几年流行的载胶,硬绷绷地像个壳。
身上穿着带名牌字母的毛衣,也绷得很紧,一动起来就直向上缩,脸色不是城里人那样的白,也不是乡下人的黑,而是黄白的。脸盘比较丰满,皮肤更是绷的很紧,后来听许宁说,这是她常年用鸡蛋清敷脸的结果。
但脸色并没因此变得细嫩的,因这里的气氛不是能滋养出细和嫩的,老还是有些老,但也不是苍老的“老”,而是结实的意思。
“我当什么人,小姑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出差才回来?下午不上班啦?”妇人笑眯眯地,看着许宁,又盯着看随后上来的安健,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好奇。
按说她应该不 认得 许宁,因为后者现在换了孙甜的脸,可不知是因为许宁用头发挡住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方一点没觉得诧异。
许宁同样塞给她一包东西:“嗯才回来,我楼上没事吧?”
这回安健看清楚了,同样来自自己的背包,是野外防冻霜,擦手的。
妇人笑着将东西收进背后的门里:“有什么事?外头的风也吹不到这里来,阿猫阿狗么我们挡挡就回去了。”说着又看安健:“你男朋友啊?新认识的?”
许宁笑起来:“阿姨别说得我好像有多少个男朋友似的好不好?人家才来,给点面子啦!”
妇人笑得咯咯地,毛衣下的肉也随着主人一起开心地抖,她反手从门背后拿出一叠单子:“喏,水电煤气,我给你扣掉了,还剩下。。。” 她的手也跟脸一样,骨节略有些粗大,皮肤也有些老,却又很奇怪地透着光滑。
野外防冻霜。
看来这老阿姨喜欢用这个擦手。
许宁不看单据:“哎呀你扣掉就行了,跟我还客气?钱够不够?多着给你买菜,少了你再跟我要!”
妇人忙摆手:“还多得很,”又斜眼瞥安健:“男朋友真帅哦,像电视里的死神欧巴。”
许宁咬紧下唇强忍笑意,竭力不看安健尴尬地脸:“那太好了,我正迷死神欧巴呢,走吧死神欧巴,再上一层就到了。”
安健感觉到二楼另一边的房门虚掩着,里头也有人,却不现身也不出声,只在他路过时,嗤嗤的笑,好像是个孩子,又好像无聊的少女。
三楼只有一个门,看来是两边打通后将另一扇门封死了,房门很大,看起来很旧,却装着最新式的电子锁。
许宁按下密码,门发出轻轻地咯哒声,开了。
妇人一直看着他们,这时又笑:“哎呀这栋楼就你的锁最值钱了!你们单位福利真好,卖什么就给员工送什么啊!下回不如你去卖电视机好了,我家的电视正好要换了!”
许宁嗯嗯两声:“好啊好啊,正好我也想找工作了,这个领导太小气,出差也不给足补贴,我坐公交还得自己贴钱呢!”
边说,边拉着安健进屋落锁,将外界的一切,隔在了厚厚的钢门外。
安健好笑:“锁怕还没你这扇门值钱,你装门时她们真没起疑心?”
许宁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嘴里淡淡地道:“你以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们门清得很。不过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关上 门谁也不 会管你,打开门就得互相照应。”
安健打量四周,见也没什么家具,倒是还算干净,可能从来不开窗的关系,一点浮灰没有。
沿墙放一圈沙发,像机关的会议室。厨房很大,却清锅冷灶,从来不烧的样子。
一间朝南的大房间,一间朝北的小房间,锃亮的保养很好的细木地板,放着古古怪怪的的白木家具,上面还钉着标了号码的铁牌,好像旧货店里拖出来的。
大房间的窗上窗帘紧闭,朝北的小间也一样,放一张行军床,安健一眼便看出,铺的也是从军队里带出来的白布床单和绿军毯。还有一个大橱,看起来十分气派,却是八十风代风格,漆成桔黄色的水曲柳贴面,边缘勾着简洁的线条,无脚的西洋的款式,就是那种老电视剧里常见,对开门,镜子镶在里面,一边挂大衣,一边是抽屉。
安健看着好笑:“你这都哪儿拼凑起来的这些家伙物件?除了门,还真跟楼下一个风格。”
许宁眯起眼睛来笑,眼底倏地闪过精光湛湛:“大叔,看出来了?本来就是楼下均给我的家具。房子我买下的,可除了门懒得布置,正好他家要换家具,我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