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上来的冷风不大,却吹得他浑身冰凉,从通道过来时明明一直有空调的暖气,一进这门,温度却瞬间降了下来,且这风好像有目的有原因有眼睛,他向左偏,风也向左吹,他走右边贴扶手,风也跟着转了个弯,始终如影随行地紧跟着他的身体,游离,飘随。
越往下走,空气里便越有股臭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眼前腐朽溃烂,充满了不祥的气息,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直钻进安健的心底深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只要经历过一次就绝难忘记。
安健非常熟悉这种味道,曾多次在战场上嗅到。
这是死亡的气息。
战友,或是敌人,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时,嗅过到过味道。
安健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在远离战场的一家市中心医院里,竟会再次闻到这样的气息。
他到自己将要走向的地方,不免生出警惕之意来。
那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旧档案室安健不是没有去过,事实上在军队里他还曾于受罚时去老楼的档案室当过值,那里存放着许多自建国以来就有的旧资料文档,十分珍贵,因此对环境的温度湿度都有着很高要求,因保持得当,从没有发霉的迹象,腐烂就更不可能了。
而眼前出现的,却跟他从前呆过的档案室不同,除了气息让人难以忍受,越向下走,光线也变得越来越暗,头顶掠过的灯光仿佛都叫两边的墙壁吸了进去,再拐一个弯后,安健几乎都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光线仿佛浓缩了一般,围绕在他身边,除此之外,四面是一片昏暗中的混沌。
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安健简直不敢相信。
大约一分钟之前,自己还在头顶上的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喧嚷之声不绝,转瞬之间,一切都消声灭迹,就好像误入一处古墓。
没错!
就是古墓。
安健竭力控制不去瞎想,脑海里却还是情不自禁跳出了这两个字。
他咬了咬牙,重重甩了下头,仿佛要将这不靠谱的想法甩出脑仁去一般,为防止自己再走神乱琢磨,他接着向下走去,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脚下那一小片目光所及之处,绝不再让神思乱游。
这样一来心境立刻平稳许多,很快,安健发现楼梯见了底,自己再次站在两扇破旧的木门前。
刷过的油漆已经斑驳褪尽,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不过安健还是立刻就认出,这是小时候自己见过的物件!
幼年时在母亲身后,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同样的门窗,那是王家医院独有的风格,门框比别处大一圈,颜色也特别,青灰色的油漆,不容易买得到,因老爷子喜欢,从里到外都刷,还是特意从国外调来的货。
当然所用不菲,不过有钱难买心头好,再说,只此一项,就显出与别家只有白灰色调的不同,颜色变亮的同时,病人和工作人员的心情,也随之转亮。
安健没想到,几十年后,自己竟再次面对旧时的老相识。
看来,新买家并没有丢弃所有旧物,也许是为了不浪费吧,能用将就用,反正在地下,也没人看得见。
然而让他意外的还不止这一项。
旧木门左右两侧,俨然摆放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盆绿植盆栽。
虽不是植物专家,不过安健受过专业的野外生存训练,因此对之方面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灯光昏暗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令所有野战部队都见之惊心的毒物,剿藤。
剿藤,顾名思义,专行剿杀生物的藤植。
此物浑身上下生满荆棘倒刺,平时乖巧如一般绿植物,长长的藤条缩在一处绞成粗大茎杆,藤条上常有蓝色小花绽出,并释放出甜蜜清雅的淡香。
一般人见之,误会其是普通灌木,常常被其外部宝蓝色花瓣吸引,走近细细观赏,欲溴其香。
然而,一但走近它身边,剿藤便不会再给予别人逃离的机会。
几乎在判断出离自己的距离已到可攻击范围的同时,带着锋利尖锐倒钩的藤条瞬间抽 离投出,近处的生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便已被其击中卷起,带到母株身旁。
藤条上的倒钩带毒,且中空如吸管,生物被卷起后被毒素影响,先失去知觉,然而便如肥料般,被吸食,滋养其根茎全身。
被吸食后剩余的骨头残渣,则被它丢弃到他处,由于藤条长而善舞,往往能甩到很远的地方,以至于剿藤本身干干净净,略远些的周边,却常常是白骨累累。
这也成了甄别这类杀人株的特征之一。
此除之外,便是它独有的妖艳蓝色小花,和那股淡而难忘的清香了。
因此一看到木门两边星星点点排布的花色,以及到近处方才钻进自己鼻下的香气,安健便马上认出了这东西。
他立刻便向后退,确保自己在安全范围内,然后,才有时间感到吃惊。
剿藤产自东南亚,国内几乎不曾见过,他也只是在那边的战场上见过一次,虽只有一次,却给他留下的难以湎灭的印象。
队里的神枪手马俊,便死于此物藤条之下,他只顾抬枪去打对方火力最猛的一处,周围几个弟兄替他掩护,却都没想到,掩体前方一株半人高的植物成了凶手,夺走了他年仅二十一岁的性命。
也是因为战况激烈,没人想到,除了枪林弹雨,还得防着这不起眼貌似柔弱的自然界杀手。
万目睽睽之下,马俊被卷起抛离,几乎一刹那工夫,便没了气息,虽然弟兄们杀红了眼都想冲上去,人没了,至少带回尸体。
可剿藤张开的藤条,几乎有二米高八米宽,瞬间织成一张密网,将夺去的猎物围在中间,枪弹打去它竟能速度很快地回旋抵挡,为免伤其兄弟遗体,又不便直接对其根部扫射,离得近了,又怕它再卷去一条生命。
再加上,对方火力渐盛。
瞠目结舌后无法可想,战友们只得撤退。
与植物相斗,最后失败的竟然是人类。
这一战安健输得痛心疾首。
这也是他生平与剿藤的第一回,更是唯一的一回交手,无可争议地以败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