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天花之疾。”
陈医师此话一出,夏宾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气力一般,摇摇晃晃险些跌倒。安管事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扶住,这才堪堪稳住了他的身子。
夏宾白满脸哀伤,眼中居然隐隐生出了泪光,“老天怎的如此不开眼?”
陈医师见着夏宾白这幅模样,总是心中不忍,说道,“夏老爷也不要过于担忧,天花之疾或有治愈的希望。”
天花之疾,夏宾白知道,这种病别说他陈医师了,就是药王谷的毒菩萨亲来,也没有十分把握。他清楚,这只是陈医师安慰自己的话语。
“一切有劳陈医师了。”
夏宾白此刻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着陈医师抱拳说道。
陈医师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段时日,夏老爷最好不要让人与大小姐接触,这天花之疾甚为顽烈,稍不注意便会蔓延开来。我这便开副药方,能不能痊愈,就只能看天意了。”
夏宾白神情悲伤地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对着安管事说道,“替我送送陈医师。”
安管事领命,带着陈医师离开,只留下夏宾白神色萧索地站在夏凝雯的房门前,有心想要上前看看自己的女儿,可是脚步却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
没多一会儿,梁君走出了夏凝雯的房间,此刻正好遇到了夏宾白。
夏宾白见着梁君出门,不由得微微退开了身子,与之拉开了距离,并郑重向其说道,“这几日你便安心在此服侍小姐,每日饭食我都会让人送来。”
梁君低下头去,不让其看到自己的表情,心中也是不由得鄙夷了一番,“是,老爷。”
交代完之后,夏宾白朝着里屋看了一眼,又是叹息了一声,举步离去。
夏宾白走出逸翠园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送走陈医师的安管事,安管事走上前来,问道,“老爷,或许是陈医师也有打眼的时候,要不要我再请名师来瞧瞧?”
夏宾白微微摇了摇头,“你觉得这荆门一地,还有比陈医师医术更高明的郎中吗?”
夏宾白这话一出,安管事当即便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得站在那里沉默着。因为夏宾白的话是十分正确的,连陈医师这样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谁又有这样的本事呢。或许只有那毒菩萨吧。
夏宾白回望了逸翠园一眼,眼中露出了一股决然之意,“从即日起,封闭逸翠园,园中所有人家仆没有命令不得外出。每日派人将饭食送到园外,不得接近半步。”
安管事有些失神地抬起头来,看了夏宾白一眼,赶紧低下头去,答道,“是。”
夏宾白继续说道,“把此事告诉傅家,总归是做不成这儿女亲家了。”
安管事继续答道,“是。”
…………
逸翠园彻底被夏府隔离了,园中的那些家仆起初还抗议两下,可被安管事无情镇压之后,只能待在逸翠园中,惶惶不可终日。
这段时间以来,只有梁君敢接近夏凝雯,便是贴身丫鬟玲儿,在得知夏凝雯染了天花之后,都一直躲着她。
此时的夏凝雯,早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盛世绝颜,满脸的脓疮,看上去十分的吓人。
夏凝雯站在窗前,眺望着院中,出神了好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君轻轻地站在她身后,替她披上了一件外衣,柔声说道,“天气渐凉了,小心不要着凉。”
夏凝雯安然让梁君给自己披上外衣,她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更欣然接受,在这冰冷的夏府之中,这点温暖对她而言,真的犹如冬日的暖阳。
这个时候,夏凝雯正好看到院中的玲儿。
玲儿也发现了窗边的夏凝雯,在看到她那渗人的面容之后,玲儿赶紧低下头,匆匆离开。
夏凝雯正好看到了这幅场景,不免苦笑了一声,“关键之时,方见人心。”
梁君这个时候透过她的身侧,也看到了院中的逃窜远去的玲儿,知道夏凝雯说的是何事,当即劝慰着说道,“没事的,等着以后她们知道你没事之后,便不会再躲着你了。”
“是吗?”
夏凝雯自嘲一声,对于梁君的劝慰,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已经看透了这些人,包括那个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
梁君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从小生在锦衣玉食中,她从未感受过真正的炎凉世态,或许这一次对他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等下告诉那些人,以后不准入我主楼附近,我不想再看到他们那虚伪的嘴脸。”
夏凝雯檀口轻张,却是说出了这样决然的话来,梁君听得仔细,她口中所说的是那些见她染了“天花”之后,躲闪她的人,而不包括自己。
梁君不由得心中一喜,这代表着以后只有自己才能接近夏凝雯,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她最亲近的人。
“是,大小姐。”
夏凝雯说完这话之后,整个人好似没了气力一般,她的心已经太累太累了。
“陪我出去走走吧,整日关在房间中,人都快憋出病了。”
梁君心中不由得好笑,“你现在不就是‘有病之人’吗?”
“是,大小姐。”
夏凝雯所在的主楼,只是逸翠园中的一小部分,也就是那几棵光秃秃的梅树和那不大的水池。
夏凝雯闻着院中的清新空气,萎靡的精神稍显振奋,气色也是好了许多。只是望着这一方不大的天地,夏凝雯还是觉得自己被困在了牢狱之中出不得,丝毫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莫恨香笑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夏凝雯的声音很是好听,这首李清照的《满庭芳》在她口中吟唱出来,就好似在说着她自己一般,一样的清冷,孤傲,不屑他人,和冬日的傲梅一样。
“一枝梅花独自芳,恩怨两茫茫。”梁君轻叹了一声,他没有夏凝雯那般诗书才华,只这一句便逊色了三分,但是此句从他口中说来,却有另一番韵味,正好对应了他之前说过的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梁君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愁眉不展的女子,她就像是月宫嫦娥一般,虽有着绝世的容颜,却要将自己深深锁在月宫之中,封闭自己,孤离他人。
“你很喜欢梅花?”
梁君闷头闷脑地一声,打破了这难得的沉静。
夏凝雯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说道,“它坚韧不拔,不屈不挠。花姿和芳香,带来春的气息,当为百花之首。只可惜现在刚入秋,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观到它的芳容。”
梁君听得夏凝雯这么说,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
夏凝雯初时一愣,接着抬起头来,双眼夺目地看着梁君,口中带着一丝欣喜,完全扫去了之前的颓唐,“你有办法?”
梁君笑得更加神秘,“明早我来叫你。”